摩托车在荒野上疾行,身后甩出一道长长的浓烟。
经过一阵漫长的行驶后,希里安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建筑废墟。
希里安和往常一样,熟练地堆起篝火,投入魂髓,安静地坐在火光旁,等待夜幕的降临。
大白狗坐在希里安的对面,狗脸上写满了认真与严肃。
“首先,我可以确信,我是一位人类。”
大白狗严谨地分析道。
“我有基本的道德观与认知,高度发达的心智,同时,我心理认同的形象,也是强烈指向了人类这一存在。”
希里安嚼起坚硬的肉干,默默地点头。
“但很奇怪,我记不起我是谁了,我记忆的开始,是今天早上,我从沙土里钻出来,遇到你的那一刻。”
大白狗歪着头,很难想象,这张狗脸上居然生动地表现出了疑惑这一神情。
“关于你所说的,昨夜的那些诡异的异常,我也没有任何印象,但结合种种线索来看,它应该与我的降临有关……我是从灵界抵达现实的。”
希里安依旧安静地聆听,吃完了肉干后,他喝了口水,润一润干涩的嗓子。
换做别人,发现有奇怪的活物从灵界抵达现实,多半会惊恐不已,但希里安倒有些见怪不怪了。
理论上来讲,希里安也是自灵界而来的存在,只是他被装在一具神秘的铁棺里,后由努恩开启。
“然后,你说,我脑袋上有开颅手术的痕迹?”
希里安瞄了一眼大白狗那光秃秃的脑袋,终于开口道。
“没错,看起来有人把你的整个颅骨都打开了,而且从伤口愈合的程度来看,手术才刚结束没几天的时间。”
见大白狗陷入了深思,希里安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一次大白狗沉默了足足有近十分钟的时间,它慢慢地抬起头,盯着希里安。
“我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
“继续。”
大白狗深吸了一口气,推测道。
“我原本是一名人类,但出于某种可怕的缘故,我被人摘除了大脑,移植到了这具大白狗的身体里。”
希里安顺着大白狗的推测,说道,“但狗的脑容量,显然不足以容纳整颗人类大脑。”
“所以,那些对我进行手术的人,还切除了我一部分脑组织,以更好地完成移植。也因切除了一部分的脑组织,我失去了关于过去的记忆。”
阐述完这一切后,大白狗发出一阵阵的咒骂。
“他妈的!谁做的啊!这也太羞辱人了吧!!”
发泄完情绪后,大白狗显得轻松了许多,凑到希里安的身旁,咬起了肉干,喉咙里响起饱食的哼哼声。
“你还挺乐观啊。”
见大白狗啃肉干啃得正欢,希里安感叹了起来,“换一个人遇到这样的遭遇,应该会发疯吧?”
“发疯?怎么会。”
大白狗认真地讨论道。
“人是过往经历与社会关系的总和,但现在,这一切对我来讲是一片空白,可以说,目前的我,是一个崭新的生命了。”
“我现在要做的,只是想办法生存下去,并在之后的时间里,一点点弄清我的过去。”
大白狗反问道,“你觉得呢?”
希里安往旁边挪了挪,和大白狗拉开了距离。
“我只觉得你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鬼知道,大白狗的过往究竟是什么人,他又因何而遭到这般的待遇,但可以预见的是,那都是希里安目前处理不了的。
“哈哈,我自己也这么觉得的。”
大白狗干笑了几声,萎靡地趴在地上。
刚刚的乐观只是强撑的,毕竟它内心的自我认同为人类,被困在这么一具动物的躯体里,每一分每一秒都算是一种无声的折磨。
希里安好奇道,“你一只狗是怎么使用源能的?”
“哦,关于这个啊,我也很意外。”
大白狗来了兴致,侃侃而谈道,“想要踏上超凡的命途之路,我们需要从灵魂之梦里醒来,在起源之海内保持强烈的自我意识,好令灵魂从汪洋之中分离。”
“那么问题来了,所谓的灵魂,究竟存在于我们身体的何处呢?”
希里安若有所思道,“大脑。”
“没错,大脑!”
大白狗兴奋道,“灵魂的本质,也许就是我们强烈的自我意识,而自我意识则是驱动源能的关键。”
“因此,哪怕你的大脑被移植到了动物的躯体里,仍能使用源能。”
希里安接着问道,“你知道自己处于阶位几吗?”
大白狗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脑组织被切除了一部分的缘故,我对源能的使用,更多是懵懵懂懂、近似本能的一种方式。”
希里安暗示起了它,“但仅凭这些,已经可以推断很多了,不是吗?”
“嗯……”
大白狗站了起来,绕着篝火踱步。
“我能从环境里提取金属,对机械构造极为熟悉,甚至能进行一定程度的改装……很显然,我处于械骸命途,是一位来自于万机同律院的灵匠。”
灵匠是对械骸命途超凡者的统称,械骸命途的终点,则是三贤者之一、重建了工业与城邦的天工铁父。
“不过,我具体来自于哪个铸造庭,我就不清楚了,”大白狗喃喃自语道,“那么我落得这般处境,也许是在铸造庭内犯了错,被当做了某项技术的实验体。”
“同时,你的阶位不会太高,”希里安补充道,“应该和我一样,只是低阶位的超凡者。”
“差不多,如果我是高阶超凡者,只拿我的脑袋来做移植实验,未免也太浪费了,”大白狗点头示意,“通常那些高阶超凡者的脑袋,都被用作湿件,装进移动要塞里。”
希里安怀疑自己听错了。
“很有趣,关于我过去的记忆,我完全无法回忆起半分,但过往的知识却能通过对话联想起来……”
大白狗陷入了思绪牛角尖里,求解无果,干脆在地上撒泼打滚了起来。
希里安默默地拿起笔记,记录起昨夜的异常,以及这只奇妙的大白狗。
他先是在纸上上描述了一下大白狗的外形,又通过种种线索,试着还原大白狗人类时的具体信息。
“灵匠、阶位并不高、性格乐观……”
一道模糊的形象,在希里安的笔记上越发清晰了起来,只是当希里安试着将这一形象进一步细化时,他遇到了一个难点。
“喂,大白,先别打滚了。”
“大白?”
大白狗扭头看了一眼希里安,“你是在叫我吗?这听起来怎么像在叫狗。”
“你现在不就是狗吗?”
“我是人!人!”
大白狗当即就咬向希里安的大腿,却被希里安精准的一脚给踹了回去。
“抱歉、抱歉,你先别激动。”
希里安一边表达歉意,一边在笔记上写道,“有强烈的自我尊严感。”
“那么,不叫你大……”
希里安刚想把“大白”说出口,大白狗就冲他龇起了牙,希里安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那,怎么称呼你?”
“我记不起来了,”大白狗蔫了下来,“我没有名字。”
“需要我给你起一个吗?”
大白狗再次龇牙,“我发誓,如果你叫我大白,我绝对会咬你的。”
“怎么会呢?我想想啊……”
希里安一边想,一边默默地抓紧了剑鞘,只要大白狗敢扑上来了,绝对能一击抽翻它。
片刻的思索后,希里安为大白狗取名道。
“叫你布鲁斯如何?”
大白狗琢磨了一下,“一般般,但能用就行。”
“很高兴认识你,布鲁斯。”
希里安伸出手,握了握布鲁斯的狗爪,“你可以称呼我为希里安。”
“那么,布鲁斯,我有一个新的问题想问你。”
希里安酝酿了一番,“你自我认同的性别是什么?”
布鲁斯当机立断道,“当然是男性了啊!”
“我觉得也是。”
越是和布鲁斯交流,希里安越觉得亲切,布鲁斯这副乐观又没谱的风格,让希里安想起了他的兄弟、提姆。
熟悉又陌生的感触,弄得希里安略显神伤。
布鲁斯没留意到希里安的神情变化,它转圈圈追起自己的尾巴,兴高采烈道。
“不幸中的万幸,这具躯体也是雄性的……等等!”
布鲁斯的声音戛然而止,它盯着自己的下半身,身子渐渐颤抖了起来。
希里安顺着它的目光看去,一瞬间,刚刚神伤荡然无存,甚至说,希里安要努力控制自己,才不会让自己笑出来。
“这……倒也正常啊。”
希里安强忍笑意,安慰道,“毕竟是实验狗,绝育肯定是常规操作了。”
布鲁斯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下体,哀嚎着朝希里安扑来。
然后被一剑鞘抽了回去。
布鲁斯倒在地上,发出一阵漫长的悲鸣。
见此情景,希里安僵硬的嘴角,久违地挑起了弧度。
这番荒唐的经历,多少冲淡了希里安心底的哀伤,让他的注意力从那循环的悲剧里,转移到这位自己离开白崖镇后,结识的第一位朋友。
虽然它是只狗。
待到天明时,希里安跨上摩托车,继续向荒野上进发,只是这一次,他的身后多了一只戴着护目镜、脑袋上裹起布条的大白狗。
布鲁斯顶着风大喊道,“你的目的地是哪?”
“汇流之城·赫尔,你听说过吗?”
“没有,那座城邦大吗?”
希里安也大声地回应道,“我不知道,但应该有万机同律院的人,也许你能在那找到你过去的线索。”
“那你呢?希里安,你去那做什么?”
“我?”
希里安看向前方无尽的荒野,回应道。
“寻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