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的血浸透了我的指尖,粘稠而温热的液体带着他特有的硝烟与金属气息,在我画下第三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时,竟诡异地微微发烫,仿佛有沉睡的火焰在他奔流的血液深处被悄然唤醒。粘腻的触感之下,是生命灼烧的温度,透过皮肤直抵我的神经末梢。
他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像是受伤野兽的低咆,可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却奇异地放轻了,那足以捏碎骨骼的钳制倏然松懈,带着薄茧的指腹转而以一种近乎贪婪的温柔摩挲着我腕间急促跳动的脉搏。一下,又一下,那小心翼翼的姿态,像是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却随时可能碎裂的稀世珍宝,每一次触碰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
“还是这么乱来。”
他哑声道,声音如同砂砾在粗糙的岩石上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翻涌的滞涩。然而,他那双异色的眼瞳中,那只暗红如凝固血珀的左眼,深处却漾开了一圈极浅的涟漪,细微得如同冰封千年的湖面悄然裂开的第一道缝隙,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正在融化。
殷红的血珠不断从他胸口的致命伤处渗出,沿着我刚刚勾勒出的简陋火柴人轮廓蜿蜒而下,像一条条猩红的小溪,与悬浮在周围的银杏籽散发出的红白光芒奇妙地交融、缠绕。光芒与血液接触的瞬间,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在进行着某种古老仪式的融合。
零号体内那个矿脉女性的冰蓝色触须猛然僵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那些密布在触须上的冰蓝复眼难以置信地剧烈眨动着,频率快得几乎连成一片幽蓝的光晕,零号那原本无机质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带着惊骇的颤抖和无法理解的恐慌:“你竟然……用共生血契……这种禁忌……自绝于整个宇宙法则的……”
“闭嘴。”
沈厌头也不回,仅凭听声辨位,指尖随意弹出一片碎裂的能源刃残片,那金属碎片裹挟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如同死神的低语,精准地击碎了离我们最近的那几只窥探的眼睛,“赝品没资格提血契二字。”冰蓝的复眼碎片如琉璃般炸开,带着粘稠的液体溅落。
他开口时胸膛微微震动,与我紧紧相贴的掌心清晰地传来两股截然不同的搏动,如同两种命运在我手心激烈碰撞。一颗心跳狂野如战场擂鼓,带着毁灭一切的暴烈,每一击都震得我指骨发麻;另一颗心跳却轻缓如屋檐落下的雨滴,蕴含着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机——那是我和他的心跳,却又不仅仅是我们的,仿佛两颗心脏间被无形的丝线强行缝合,共享着同一个濒死的脉搏。
我能清晰感知到,脚下那株巨大银杏树的根系正通过我们交融的血液疯狂滋长、蔓延,像无数渴求的触手钻入大地深处。乳白色的、充满蓬勃生机的能量在我血管里奔涌咆哮,如同解冻的春洪,冲刷着每一寸经络;而他的暗红色能量则像一道古老坚固的护城河,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守护意志,牢牢圈住这份躁动不安、试图挣脱的新生力量,强行将它们驯服在特定的轨道上。
就在这时,苏芮那早已残破不堪的躯壳猛地爆炸开来!沉闷的巨响伴随着血肉骨骼的撕裂声,血雾如同最浓稠的染料瞬间弥漫开来。林博士那半透明的虚影如同挣脱牢笼的幽灵般疾冲而出,手中紧握的银白怀表指针疯狂旋转,直指那株参天银杏树的核心,尖利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划破血腥的空气:“终止代码Alpha——”
然而,那枚怀表表面的银光骤然黯淡,无数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的结晶瞬间爬满了表盘和链带,将它彻底冻结在半空中,连指针都凝固在最后一刻的挣扎里。矿脉女性尖叫着从零号的身体里强行分离出来,冰蓝色的能量流撕裂了零号的机械外壳,她苍白扭曲的脸上写满了被背叛的怨毒:“你答应过!让我主导新容器的构建!林!”
“蠢货!”
林博士的虚影因愤怒而剧烈扭曲波动,如同信号不良的投影,“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没看见他们正在构建星桥吗?!能量核心已经被血契污染了!”
我们头顶的天空中,那道由纯粹乳白光芒构筑的桥梁已然清晰成型,横亘于破碎的城市废墟与收割者冰冷的舰队之间。每一根巨大的桁架都由粗壮虬结的银杏枝干构成,无数金黄的叶片在真空的宇宙背景下无声地舒展开来,化作巨大的光之帆,汲取着星辰间无形的能量流。而桥梁的尽头——收割者庞大舰队的狰狞炮口,致命的紫光正如同凶兽的眼眸般迅速凝聚、压缩,毁灭性的能量蓄势待发。
沈厌突然低低地笑了,带着胸腔里涌上的血沫,那笑声嘶哑破碎,却有种奇异的畅快。他滚烫的额头抵着我的,灼热的呼吸混杂着血腥气喷在我脸上,异色的眼瞳近在咫尺:“怕吗?”
我反手抓住他手中那柄残缺的能源刃柄,冰冷的金属硌着手心,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它扎进脚下的地面,碎石混合着泥土飞溅:“怕你死得太便宜。”
大地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仿佛沉眠的巨兽被彻底惊醒,发出了来自地心的咆哮。无数粗壮的银杏根须如同巨蟒般破土而出,撕裂混凝土地面。但这一次,它们并非带来毁灭——那些坚韧的根须温柔地、稳稳地托起下方幸存的人类,如同母亲托起婴孩。根须表面流动的暗红色能量如同精密的转化器,将弥漫在城市废墟中、足以腐蚀钢铁的致命毒雾迅速转化为乳白色的纯净氧气,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一个被巨大根须托起的小女孩,脸上还沾着烟灰,怯生生地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边缘闪烁着微光的银杏叶。那金黄的叶片在她掌心化作点点温暖的光斑,如同萤火虫般融入她的皮肤,瞬间治愈了她手臂上那大片溃烂、流着脓血的伤口,露出新生的粉嫩肌肤。
“看见了吗?”
我凝视着沈厌近在咫尺的异色双瞳,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前所未有的坚定,“这才是‘净化’真正的样子。”不是毁灭,而是守护与新生。
沈厌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微微放大,如同看到了某种难以置信的神迹。他背上那些狰狞交错、如同诅咒烙印般的暗红色能量网痕,正被乳白色的、充满生机的银杏叶脉络般的纹路缓缓覆盖、吞噬。那白色纹路所过之处,暴戾的能量被抚平,如同冰雪在暖阳下消融。当第一片乳白色的纹路悄然爬上他脖颈的皮肤,如同新生的藤蔓缠绕上古铜色的荆棘时,他身体猛地一震,随即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珍视,吻上了我的眼睑。
“……笨蛋。”
这个词被他吐得太轻,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带着血的味道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然而,对面的矿脉女性却仿佛被这个吻深深刺痛,骤然爆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尖叫,那声音饱含着被掠夺的愤怒和疯狂的嫉妒:“你怎么敢!用我的能量做这种事!那是我的!!”
她发狂般扑过来的瞬间,零号剩余的机械躯体突然毫无征兆地自爆!刺目的冰蓝光芒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无数锋利的冰蓝色结晶碎片如同倾盆暴雨般激射而来,每一片都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眼看就要将我们彻底吞没、撕碎。却在半途被一面骤然展开的、布满玄奥刻痕的银白怀表虚影死死挡住!碎片撞击在虚影上,发出密集如冰雹砸落的声音。
“轮不到你来破坏我的实验体!”
林博士的虚影厉声咆哮,那怀表表面裂开一道深邃的缝隙,露出了里面疯狂旋转的、由无数螺旋光影构成的基因序列——那序列构成的立体影像,赫然是苏芮痛苦扭曲、无声呐喊的脸!仿佛她的灵魂被囚禁在这时间的牢笼之中!
收割者蓄能完毕的第一发毁灭性炮击,终于撕裂空间,带着湮灭一切的气势,轰然降临!
刺目的、仿佛能灼瞎人眼的紫光狠狠撞上银杏星桥的刹那,如同巨锤砸向琉璃。地面上所有被根须托起的人类,无论男女老幼,都仿佛心有灵犀般同时抬起头,望向那连接着毁灭与希望的天穹之桥。
他们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指尖逸散出星星点点的乳白色光芒,如同无数萤火虫从绝望的深渊中升起。这些微光汇聚成河,无声地涌向那座宏伟的光之桥梁,注入每一片银杏叶脉。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汇集了无数人微弱光芒的星桥,如同被注入了不屈的意志,爆发出坚韧无比的光辉,竟硬生生将那足以贯穿行星的恐怖紫色炮光,一寸一寸地,推了回去!光芒的交界处,能量剧烈摩擦,爆发出无声的、却足以撼动灵魂的冲击波。
沈厌目睹此景,突然呛咳着大笑起来,鲜血如同溪流不断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苍白的下颌。他猛地掰过我的脸,在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与能量激荡的狂潮中,无视着周围崩裂的空间碎片,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狠狠咬破了我的下唇:
“记住了——”我们的血液交融着滴落,如同两颗燃烧的星辰交汇,渗入下方盘踞的、如同活物般脉动的银杏树根,“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别想回头。”烙下的不仅是疼痛,更是无法斩断的契约。
星桥应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之盛,仿佛要将整个宇宙点燃。桥梁尽头,一幅巨大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银杏图腾轰然展开,遮蔽了收割者冰冷的舰队。图腾的中心,空间如水波般剧烈荡漾、扭曲,第三具水晶棺椁的虚影如同从时间长河中打捞而出,缓缓浮现——透过晶莹剔透的棺壁,可以清晰看到里面静静躺着的,是右半身已彻底化为暗红结晶、如同被诅咒的雕塑般的、面容尚显稚嫩的十五岁沈厌!那结晶如同活物,在他凝固的侧脸上蔓延出诡异而瑰丽的花纹。
矿脉女性发出贪婪至极的嘶吼,所有的触须都因极致的渴望而疯狂颤抖:“最初的容器!完美的……我的容器!!”
林博士的虚影却如同见了来自地狱最深处的鬼魅,惊恐万状地连连后退,透明的身躯剧烈波动,几乎要溃散:“不可能!我明明亲手销毁了——我亲手把他碾成了宇宙尘埃!!”
水晶棺内,少年沈厌那完全结晶化的右眼,毫无征兆地,倏然睁开。
冰冷、无机质、却又蕴含着深渊般执念的暗红瞳孔,如同两颗凝固的血钻,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我。
“……找到你了。”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声音,直接在我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跨越了无数光年的、宿命般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