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醉里长歌赴国戈》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铁马冰河。万里烽烟遮日月,一柄青锋指寇倭。豪情犹未磨。
壮志何曾消尽,丹心岂惧蹉跎。纵使霜华侵两鬓,依旧长歌赴国戈。山河入醉哦。
诗曰:
竹影摇虚牖,蛩吟伴客眠。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人圆。
旧卷摩挲久,新茶次第煎。
忽闻云外雁,一字写长天。
上回说到,梁山军马在陆丹婷、花凤梧、马瑜筠三位军师运筹帷幄之下,摆下那九宫八卦阵势。但见阵中旗幡招展,杀气冲天,端的似天罗地网,铜墙铁壁。官军不知深浅,冒然杀入,登时着了道儿,可怜那些官军人马,如汤泼雪,折损大半。折了一名都监杨耀,官军大败亏输,只得鸣金收兵。梁山众将也自收兵回营,犒赏三军。两边各自整顿兵马,按下不表。正是:巧排八卦困蛟龙,妙布九宫擒虎豹。
当夜,陈黯之并七位都监聚于帐中议讨贼之策。黯之捻须蹙眉道:“叵耐梁山草寇猖獗,却只深匿巢穴,不肯显露,怎生奈何?”王嘉兴叉手禀道:“哥哥,郓城县与梁山泊止隔数里水泊,何不移营彼处屯扎,就近觑贼虚实?”黯之与众将计较多时,别无妙策,遂拍案决断:“恁地时,传令各营,即刻收拾起行!”未及两个时辰,大军早到郓城地界。黯之恐惊扰乡民,特传将令:“各营分守四门,不得擅入民宅,违令者斩。”自与七员都监轻骑简从,缓辔入城。那郓城都头闻说大军压境,忙整衣冠出郭相迎,一应安排馆驿廨舍,杀羊宰马,款待不题。正是:大军压境惊宿鸟,虎帐谈兵待良谋。
且说陈黯之引着七员都监迈入县衙,却见大堂上冷清清空落落,唯有两个都头打扮的汉子鹄立阶下。那二人见上官到来,急趋前唱喏。陈黯之将须喝道:“郓城县令何在?怎地只教尔等在此支应?”为首都头叉手禀道:“覆禀相公,自梁山泊贼势猖獗,这郓城县令印信,倒似滚汤泼雪般更迭。有称病告假的,有夜半挂印的,近来虽设其位,竟无人敢赴任。衙门里一应文书刑名,暂由小人兄弟权且支撑。”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卖弄手段坑陷凌振、石勇、张魁、李义四条好汉的宋信,旁边立着的便是其胞弟宋义,一般生得豺目鹰腮,端的是狼狈为奸的胚子。
且说陈黯之闻报,不觉长叹一声,遂令军马暂屯郓城,权作休整。宋义寻思半晌,进言道:“哥哥此番用兵不利,非是军士不勇,实因缺那智谋之士,又少道法相助,故此难破敌阵。”黯之颔首道:“贤弟之言正合吾意。怎奈我军远来,地理未熟,计将安出?”旁有宋信应声道:“哥哥休忧。小弟却认得一个异人,姓耿,祖贯京东路徐州人氏,如今隐居于野。此人深通奇门遁甲,能驱六丁六甲之神,更兼谙熟兵机阵法,端的有个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手段。何不请此人出山,共图大事?”黯之听罢,拍案大喜,即时便教宋信、宋义备马,引路前去相请。
原来这道人未入玄门时,俗家姓耿,双名景璨,后来取个法名唤做时了,道号灵武真人。祖贯原是徐州人氏。这先生自幼便在终南山修行,炼成一身通天彻地的道术,能呼风唤雨,驱雷掣电。又兼熟读三十六家兵书战策,排兵布阵,无所不精。因他时常显圣救民,百姓感其恩德,都称他做“过天星”。
有诗赞时了曰:
徐州之地育英才,耿姓道士号时了。
精通术数唤风雨,心系苍生扶危难。
三十六策兵书熟,排兵布阵智无边。
过天星辰照人间,英雄事迹永流传。
亦有小诗曰:
道袍随风展,时了立云端,
风雨随心意,苍生赖庇佑,
兵法精深邃,排阵智超凡,
过天星耿亮,名声永流传。
且说那耿时了正在草庐中研读兵书,忽闻门外马嘶人沸。推窗看时,但见旌旗招展,正是陈教头引兵来访。时了整了整道袍,出门相迎。陈黯之滚鞍下马,抱拳施礼道:“久闻先生道法高深,人称‘过天星’。今官军征讨梁山,特来拜请仙长下山相助。”耿时了还礼道:“贫道山野之人,何劳将军亲临?将军为国除害,时了敢不从命?”说罢转身入内,取了一个青布包袱,内藏六甲天书、古定剑等物。又吩咐童子看守草庐,便随军而行,一行人回到县衙,宋信早备下素斋相待。
看官听说,这耿时了应允得这般爽快,内中却有一段缘故。原来政和年间,他曾在淮西拜在乔冽门下学艺。那乔冽道号道清,虽有些神通,却是个心术不正的。传了耿时了几年旁门左道,便打发他去二仙山寻罗真人求教正法。及至到了二仙山,罗真人将他仔细端详,叹道:“你虽与贫道有缘,却不宜入我门下。我那徒儿卢忆泽,道号慧明子,倒与你有师徒之分。你且去郓城隐居,待来日与慧明斗法一场,便可同归梁山聚义。”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卷天书,又道:“乔道清所传多是邪法,此乃玄门正法,你好生修习,休得误用。”言毕,拂尘一挥,耿时了不觉已在郓城地界。
且说陈黯之待大军休整一夜,次日寅时便令军士埋锅造饭。待到卯时三刻,但见:旌旗蔽日,刀戟如林。三千玄甲军列阵前,八百弓弩压后阵,黯之披挂整齐,统领三军直逼梁山泊而来。
却说梁山寨中,聚义厅上众头领正议军情。只见阶下缚着一条好汉,正是那烈镋将杨耀。殷浩忙下阶亲解其缚,扶至交椅上坐定,乃温言告曰:“杨都监受惊了。殷某久闻都监豪杰之名,今日得瞻威仪,实乃三生有幸。”这杨耀本是天罡星数,合当聚义,见殷浩如此义气深重,当即倒身下拜:“小弟败军之将,蒙兄长不杀之恩,虽肝脑涂地难报。今初上山寨,寸功未立,愿献破玄甲军之策,并绘其营寨图形,以供头领破敌。”众头领闻言,尽皆大喜。陆丹婷抚掌笑道:“真乃天助我也!”杨耀又道:“列位头领不知,兵书上记载这玄甲军乃是唐太宗李世民亲创。昔年太宗皇帝尚为秦王时,选麾下精锐千骑,皆衣玄甲,分作左右二队。每逢大战,亲率玄甲冲阵,如利刃剖竹,所向披靡。虎牢关前破窦建德十万众,洛阳城外擒王世充,俱赖此军。如今那陈黯之自幼访求古籍,又得异人梦中传授兵法,因此被擢为御营教头之后,便依古制重建玄甲。虽不及太宗时骁勇,却也是铁甲连环,马带面具,人只露目,寻常刀箭难伤分毫。”言罢即命左右设下案几,备齐笔墨纸砚。但见杨耀挽袖磨墨,运笔如飞,不过一炷香功夫,已将玄甲军布阵之法、营寨格局细细绘出,图上箭楼鹿角、粮道水源,无不标注分明。正是:妙笔绘就破敌策,良谋终须遇明主。
次日天明,杨耀已将图样描画停当。众头领正待观看,忽见探事喽啰飞马报上山来:“启禀头领,那陈黯之又引三千军马,摇旗擂鼓,直逼山寨而来!”殷浩闻报,便教陆丹婷、马瑜筠并几个精细头领留守山寨,仔细参详图册;自同花凤梧等一干好汉,点起五百喽啰,各执兵刃,拔挂整齐,杀奔下山迎敌。
且说两军对圆,陈黯之与花凤梧各自摆开阵势。耿时了在阵前勒马高叫:“请梁山阵上卢忆泽出来答话!”不多时,只见门旗开处,一员道将,骑一匹雪练也似白马,手提拂尘,飘然出阵,正是逍遥仙卢忆泽。卢忆泽在马上打个问讯,道:“足下何人?唤贫道有何见教?”耿时了拱手道:“某乃徐州过天星耿时了是也!久闻梁山卢道长道法通玄,今日特来领教!”卢忆泽闻言,心中暗忖:“下山之前,恩师罗真人曾嘱咐道:‘他日若遇一耿姓道人,乃我故人之徒,当设法招引入伙。’不想今日果应其言。”卢忆泽便按师命行事,微微一笑,道:“既蒙赐教,贫道岂敢推辞?只是刀剑无眼,不如各展道术,见个高下。承让!”
这边耿时了听得卢忆泽应战,更不答话,将手中那口镔铁点钢枪望空中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忽地喝声:“疾!”但见原本晴空万里,霎时间乌云四合,阴风惨惨,天色登时昏暗下来。忆泽见状,不慌不忙,把手中长剑一摆,喝声:“疾!”只见其左右两侧凭空现出无数黑袍神将,一个个青面獠牙,手持丈八铁枪,呐喊着杀奔时了而来。时了见神将来势凶猛,急将枪尖点地,喝声:“防!”但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面前平地拔起一道三丈高的巨石墙,将那黑袍神将尽数挡在外面。时了更不迟疑,复又将枪尖向天,喝声:“疾!”登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团黑气自枪尖喷涌而出,直扑忆泽面门而去。忆泽见黑气袭来,口中急念真言,将拂尘向上一挥,喝声:“破!”只见一道白光如匹练般自拂尘射出,其疾如电,其势如虹。时了措手不及,被那白光正中小腹,登时口吐鲜血,翻身落马。正是:道法相争显神通,白光一闪定输赢。
却说陈黯之见耿时了落马,急忙鸣金收兵,令旗一挥,三军列阵。梁山阵上花凤梧看得分明,对殷浩道:“哥哥且看,此乃八门金锁阵,暗合八卦玄机。若要破之,须得从东南生门杀入,转正西景门杀出,此阵自乱。”殷浩闻言大喜,环顾众将道:“哪位兄弟愿往破阵?“话音未落,早有两条好汉挺身而出。一个正是玄刀符将周循晨,手提日月乾坤双刀;另一个乃是啸天狮郁衡晨,手使一对归去来兮双斧。二人齐声道:“小弟愿往!”殷浩见二将英勇,当即点起六百精兵,各执刀斧,随二将杀奔敌阵。当下周循晨一马当先,从东南生门杀入;郁衡晨随后接应,往正西景门冲突。正是:兵家阵法有玄机,识破机关胜算奇。
正是:
玄刀符将逞英豪,啸天狮子抖威风。
六百儿郎齐呐喊,八门金锁一朝空。
话说这东南生门守将,乃是澹应铉、倪宇燃二员猛将。单表这澹应铉,籍贯卫州人氏,生得七尺长短身材,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使一杆六十斤镔铁点钢枪,有万夫不当之勇。此人年少时便有一桩奇事:那卫州城外岗子上出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伤人无数。澹应铉闻知,独自提了哨棒上岗寻虎。不想那日多饮了几杯,踉踉跄跄行至岗上,正遇那大虫扑来,澹应铉借着酒兴,一个鹞子翻身竟骑上虎背。那大虫咆哮跳跃,他却如粘在虎背上一般。不消两个时辰,三拳两脚,竟将这只猛虎活活打死。卫州知府闻报大惊,亲往验看,见那大虫头骨尽碎,不由赞叹道:“真乃天神也!”当即保举他做了卫州步军都监。因此江湖上都称他作“驭虎少保”。
有诗赞澹应铉曰:
面如傅粉美少年,身长七尺气宇轩。
勇武过人胆识坚,醉卧岗头遇猛虎。
翻身驾驭展神威,三拳两脚除恶患。
百姓安泰颂声飞,卫州英豪澹应铉。
亦有首小诗曰:
面若傅粉郎,身长七尺强。
醉卧山林间,猛虎也难挡。
翻身驱虎行,神勇震四方。
卫州百姓福,少保威名扬。
再说那倪宇燃,祖贯江准人氏,生得八尺长短身材,膀大腰圆,面如黑铁,眼似铜铃。使一杆八十斤大滚刀,有拔山举鼎之力。当年在潍州为官时,曾遇数十草寇劫掠乡里。这倪宇燃单刀匹马杀入贼群,那口大滚刀舞得如风车相似,直杀得贼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众贼见他如此勇猛,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地求饶。自此人都唤他作“猛金刚”。
有诗赞倪宇燃曰:
江淮英豪倪宇燃,身长八尺气如磐。
体健肥胖力无穷,挥舞滚刀震四方。
潍州任职显神威,单挑众贼独当先。
猛金刚之名远播,英勇无畏护平安。
一人力战数十寇,刀光剑影血成滩。
坚强无比真汉子,江湖传唱英雄篇。
亦有小诗曰:
力撼山河断,宇燃怒目瞪,
挥刀斩妖魔,英勇护家园,
猛金刚无敌,威名震乾坤,
名动四方传,传唱万古存。
当下澹应铉、倪宇燃见周、郁二将闯阵,各挺兵器迎战。四员猛将捉对儿厮杀,端的好看,那郁衡晨舞动双斧,恰似盘古开天,斧影重重,寒光闪闪;倪宇燃抡起大滚刀,犹如共工触山,刀风猎猎,杀气腾腾。两个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负,这边周循晨双刀并举,好似银龙出海,刀光霍霍;澹应铉铁枪翻飞,犹如黑蟒翻身,枪花朵朵。两个战至二十回合,难见高低,四下里官军与梁山军混战一处,但见刀枪并举血成河,喊杀震天鬼见愁。不消半个时辰,官军抵挡不住,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丢盔弃甲,四散奔逃。正是:八门金锁阵虽妙,怎敌梁山好汉强。
却说四员猛将捉对厮杀,战况甚是激烈。那郁衡晨眼见倪宇燃勇猛难敌,忽生一计,故意卖个破绽,虚劈一斧,拨马便走。倪宇燃不知是计,拍马紧追。郁衡晨趁势将长矛悬于腰间,暗取背上镏金火铳,猛然回身,扳开火机。但听“砰”的一声巨响,铅子飞出,正中倪宇燃战马前肚。那马吃痛,轰然倒地,将倪宇燃颠下马来。郁衡晨急勒马回身,轻舒猿臂,将倪宇燃生擒活捉。再看另一边,澹应铉正与周循晨斗得难解难分。那杆大铁枪使得神出鬼没,周循晨双刀亦是滴水不漏。战至二三十合,澹应铉忽见官军溃败,又见倪宇燃被擒,不由得心头慌乱。周循晨眼明手快,看出破绽,故意放他一枪来。待铁枪刺到,突然刀法一变,单刀如蛟龙出海,直取应铉肩窝。澹应铉措手不及,翻身落马。周循晨纵身下马,将澹应铉捆了个结实,郁衡晨、周循晨二人得胜,也不恋战,押着俘虏杀出重围。
且说陈黯之正与郁澜涛两马相交,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枪来枪往,战得难分难解。忽闻阵中喊杀声渐息,抬头看时,只见梁山喽啰已将倪宇燃、澹应铉二将五花大绑推出阵前,花凤梧在马上高声喝道:“陈教头!汝那八门金锁阵已破,两员都监俱被俺们生擒,还有何话说?”陈黯之闻言,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手中铁枪一紧,就要拍马冲阵。旁边王嘉兴见势不妙,急忙拦住马头劝道:“教头息怒!今日阵势已破,将士折损,不如暂回郓城,再图良策。”陈黯之虽满腔怒火,却也知大势已去,只得长叹一声,传令鸣金收兵,当下官军偃旗息鼓,往郓城退去。梁山众好汉也不追赶,收兵回山。此一战陈黯之又折了两员都监,梁山这边已知破玄甲军之法,这玄甲军如何被破,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