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邸。
徐妙云领着两个儿子,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
她的步子很稳,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整个院子里的空气,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住了,连风都停了。
守在门口的宝年丰,那两米高的铁塔身躯下意识地一哆嗦,抱着巨斧的手都紧了紧。他眼巴巴地看着被王妃拎回来的两个小世子,一个垂头丧气,一个梗着脖子,想问又不敢问。
朱棣正在院子里焦急地踱步,一看到妻儿回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徐妙云的脸色,见她只是平静,这才猛地蹲下身,一把拉过两个儿子,压低了声音,跟做贼似的急切问道:“怎么样?打赢没?”
这话一出口,刚才还蔫头耷脑的朱高煦,瞬间满血复活!
他猛地挺起小胸膛,脸上虽然挂着彩,嘴角还青着一块,却满是藏不住的骄傲,挥舞着小拳头,大声道:“当然!我把他按在地上打!打得他嗷嗷哭!”
旁边的朱高炽也抱着自己的小木斧,一脸严肃地补充,那语气,仿佛是在做什么战后总结:“允炆哥的下盘不稳,出拳无力,全无章法。要不是夫子和侍卫拉着,今天非得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好!哈哈哈!不愧是我朱棣的种!”
朱棣闻言大喜,一扫之前的紧张,蒲扇般的大手在两个儿子的脑袋上一通乱揉,脸上笑开了花。
父子三人“啪”的一声,在空中击了个掌,那叫一个默契十足,豪情万丈。
“走!爹带你们吃好吃的去!今天必须加两个鸡腿!”
站在一旁的徐妙云,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充满了“尚武精神”的父子三人,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抬手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燕王府的家风,算是彻底歪到漠北去了。
自己一个人,根本带不动啊!
后院。
范统正撸着袖子,唾沫横飞地指挥着伙夫,给两位打了胜仗的小祖宗准备庆功宴。
“羊排!必须是刚断奶的小羔羊,肥瘦相间的那种!蜜多刷几层,孜然也别省!还有那烤猪脑花,给王爷备上,我看他最近用脑过度,得好好补补!”
他正说得起劲,一名负责情报的伙计,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脸色异常凝重。
“东家。”
伙计走到范统身边,将一张纸条塞进他手里,那声音,压得比蚊子叫还轻。
“辽东,有异动。”
范统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也冷了下来。
他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纳哈出,暗中集结兵马,意图不明。
纳哈出这条老狗,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是想啃大明,还是想咬高丽?
范统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烧掉,看着那火苗将纸条吞噬成灰,眼神愈发锐利。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扭头看向那名准备退下的伙计。
“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伙计的身体顿了一下,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找到了。”
“在哪儿?”范统心中一紧。
伙计的表情更加古怪了,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东家,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就在北平,庆寿寺。”
庆寿寺?!
北平?!
范统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一柄大锤狠狠砸中!
他呆呆地看着伙计,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鸡贼的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让伙计找的,是一个法号叫“道衍”的和尚。
作为一个半吊子的历史爱好者,他只知道朱棣身边有个叫姚广孝的妖僧,帮他策划了靖难之役,却压根不知道这位猛人是什么时候,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他只是本着广撒网,多捞鱼的心态,让手下顺便打听一下。
结果……
结果这尊大神,就他娘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还在北平城里,当了好几年的和尚?!
我靠!这不是灯下黑吗?!
他看着伙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激动。
“知道了。应天的小组,全部转入静默,低调隐蔽。”
伙计躬身退下。
范统的目光,却已经飘向了远方。
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张英那张被公文折磨得日渐消瘦,黑眼圈比熊猫还重的脸。
张英啊张英,你的救星,到了!
就在范统盘算着怎么去庆寿寺“偶遇”这位未来的黑衣宰相时,宫里的一道圣旨,再次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朱元璋同样收到了辽东的军情急报。
这位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的老皇帝,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再次露出了他那属于开国帝王的,冰冷而锋利的獠牙。
旨意很简单。
命魏国公徐达,即刻返回北平,总领边务。
命秦王、晋王等一众藩王,即刻启程,火速返回各自封地,加强戒备。
燕王府,也开始为返回北平,做起了最后的准备。
车队缓缓驶出应天府的城门。
朱棣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巍峨而压抑的都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这一次回京,他失去了母亲,却仿佛也卸下了某种枷锁。他看了一眼身旁马车里,正抱着两个儿子,给他们讲着故事的妻子,心中那份因离别而生的伤感,渐渐被一种名为“归属”的温暖所取代。
北平,才是他的家。
范统骑着他的牛魔王,跟在车队后面,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回了北平,第一件事,就是去庆寿寺“偶遇”姚广孝,把他忽悠到王爷的麾下。
到时候,自己就可以把那些烧脑的破事,全都甩给他。自己只需要负责后勤,研究研究美食,带着饕餮卫吃香的喝辣的,岂不美哉?
他越想越觉得这日子有盼头,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这班,合着就我一个人上?
不行!必须拉个垫背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张英和姚广孝两个人,在堆积如山的文书后面奋笔疾书,而自己,则躺在摇椅上,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就在他沉浸在美好幻想中时,一声奶声奶气的抱怨,从前面的马车里传了出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娘,我不想回北平。”
是朱高煦的声音。
“为什么?”徐妙云温柔地问道。
只听朱高煦理直气壮地喊道:“应天的堂哥们太不禁打了!我还没打过瘾呢!”
范统一听,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牛魔王背上栽下来。
他看着前面那辆洋溢着“合家欢”气氛的马车,再想想自己即将拉下水,一起加班的“好同事”姚广孝,只觉得前路漫漫,未来……可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