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县衙当差的第一天,贺寿比王婉还紧张,他提早两天便洗好了一整套干净的布衣,又去摘了些艾草熏过,还仔仔细细将上面所有大小破洞都补好,大约是还嫌弃不够,前一天晚上半夜起来非要忙活着蒸了一大锅白面馍馍,第二天硬要王婉带去县衙和同僚分享。
“你是女子,他们难免不会欺负你,如今你带些吃的过去叫那些兄弟分分,他们吃了之后,多少会对你客气一些。”
王婉都有些无奈了:“哎呀,家里白面也不多,你不留着自己吃,这是干嘛呀?当差就当差,何必对同僚那么好?”
贺寿难得倔强起来:“你头次去当差,带些东西去总没错,家里虽然东西不多,但是我蒸馒头的手艺不错,这些东西姑且也算拿得出手,你到底带去分分。”
“自己留着吃啦,我可不想给同事分享。”
贺寿将篮子抵着王婉,语气坚定了些:“听话。”
最终,王婉还是垮着一篮子馒头出门了,在牛车上的时候她自己偷偷拆了半个塞在嘴里,只刚一入口便被扑鼻的麦香给勾得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嗯!好吃!酵母都没有的时代,到底怎么做出来的啊?”
王婉前几天来办了个改名的手续,顺便和县丞老爷说起自己的婚事,今日县丞正好当值,正在批阅今年各村的税收,瞧见她垮着篮子过来了,不由得笑着打趣:“前日里乔州城,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王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恭恭敬敬给县丞行了个礼:“大人说笑了,民妇能有个逞威风的机会,还要多谢章小姐啊。”
“哈哈,柔儿说叫你这两日来家里吃饭——你可真是厉害,本官这个姑娘性子冷淡,鲜少对人这般热情,还特地嘱咐本官来请您。”
“属下惶恐,属下惶恐。”王婉连忙拱手招呼。
章文笑呵呵摆摆手,看起来对王婉下了自家女婿面子的事情毫不在意:“别这样客气,我这对儿女啊,他们娘亲走得早,本官一个人辛苦把他们带大,如今只希望他们能快乐平安。有人能在外人面前给我家姑娘这么大的面子,本官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说着,章文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那笔钱,来吃饭的时候本官一并还给你。”
见王婉还要推脱,章文摆摆手:“莫要多说。那笔钱不过是当时为了给我女儿挣个面子,这面子挣过了,你跟你家夫君还要过日子呢。这钱拿着正好来镇上买一处房子,你也不用天天跑这么远的路。”
王婉见推脱不过,只拱手道谢几句。
说笑罢,章文指了指不远处一张桌子:“那上面是县衙去年的遗留的几案子的卷宗,你且先看看,大概想明白怎么判就来找我,这几日就先处理那些事情吧?”
王婉答应了一声,在角落坐下来开始翻阅——案件都不涉及人命,都是些家长里短财产分割的矛盾,王婉一边在旁边用尚且有些笨拙的字缓慢记录着,一边学着之前的卷宗,将重要信息圈出来。
三起案子都不算难办,无非是相邻两家占了田地多少和叔叔与侄子的财产如何分配,王婉这边批注着,那边的章文去审理了账簿,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
章文这边才坐下,那边裴旭风风火火地来了,眼见着王婉正在审理卷宗,拔高声音笑道:“王夫人,前日在乔州玩得可好啊?”
章文笑起来,招呼裴旭来吃饭:“我刚刚才调侃了王夫人,她真的是好大的威风啊。”
裴旭脑门上沾着汗珠,坐下寻了个轻松的姿势,接过王婉递上来的馒头,倒也不嫌弃:“这馒头做得漂亮啊?乔州带回去的?”
王婉不好意思地笑笑:“家夫做的。民妇家贫,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好在家夫手艺不错,做了这些吃食,叮嘱我给同僚们分一分,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裴旭摆摆手,“如今能吃上这大白馍,都是咱们的福分——你这配方下次给我抄一份,我家下人怎么就做不出来呢?你那位夫君的确好手艺啊。”
“就是之前你特地为他特地来县衙改名的吧?本官记着好像姓贺,吾爱回来跟我说起,说是一副好模样,怪不得喜欢得紧?”
王婉被说得有些害羞,脸上倒是还有几分骄傲。
裴旭笑得前仰后合,远远地摇着手指指了指王婉:“怪不得,君侯在席间居然抱怨着,说你这妇人贪图美色,胸无大志?”
“嗯?”王婉懵了片刻,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章文倒是有些意外,一边撕着手里的白馍,一边询问:“贤弟昨日去乔州赴约,还聊到这件事情了?”
裴旭笑着继续讲下去:“可不,君侯做东,下河郡守相陪,我本以为自己不过是去凑数吃个饭的。哪里知道酒宴正酣呢,君侯忽然叫我去跟前,问我知不知道清河县有个女子叫王婉。”
提到自己的名字,王婉不由得吓了一跳,心里惴惴不安,瞟了瞟裴旭的表情,只见他神色如常,还带着几分轻快,并不像兴师问罪的模样。
王婉略松一口气,陪着笑脸凑上去:“大人,我可是得罪了君侯?”
裴旭笑着摆摆手,示意王婉不用紧张:“在听说夫人在县衙做事之后,君侯先是点点头,说他就知道这样的人到底不是走寻常路的,还对本官打趣说从今后我与章兄倒是轻松了。”
王婉松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嘀咕那位戾南侯还能在背后说她几句好话呢。
却不想裴旭话锋一转,拍着腿笑了起来:“但是转头,那侯爷就忽然变了脸色,跟我说公事上用你可以,内事上可不能被你骗了——君侯说你这人大事颇有些想法,小事上荒唐得很,还说你贪恋美色,胸无大志。”
章文愣了片刻,随即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裴旭笑了片刻,摆摆手示意王婉靠近些:“王夫人,你倒是同本官说说,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王婉抽抽嘴角,只能尴尬敷衍:“误会,回禀大人,都是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