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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章 喉岩
    笑过燕曜,燕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站的位置不太好,离琢云太近,一仰脸,琢云呼出来的热气就打在了他额头上,也能看到琢云肚子沉甸甸的,是吃饱喝足的姿态,苍白脸上浮起的两团红晕。

    他感觉到她在生病,身体吃饱了,但是灵魂尤其饥饿,对燕府有种垂涎三尺的馋。

    她想要什么?

    对燕曜报仇雪恨?

    还是富贵在天?

    琢云扫他一眼,他退后一步,后来干脆退到了门边,转身想出去,望了望琢云,还是站着没动。

    林青简快刀斩乱麻,给燕曜涂了满背膏药,起身到西次间去看燕鸿魁。

    在东稍间的人也倾巢而出,只留下昏死过去的燕曜和两个丫鬟。

    燕鸿魁靠坐在罗汉床上,伺候的丫鬟不住为他摩挲心口,他一只手拿着菖蒲香囊,放在鼻间轻嗅,提神醒脑。

    “林太医,劳烦你了。”他伸手请林青简搭脉,记挂着自己心爱的儿子,“我们家那个孽障还好吗?”

    放弃燕曜,他心里比谁都痛,燕曜出生的那天,稳婆抱出来,是一只瘦猴,红而且皱巴,他看着觉得丑,后来这孩子好不容易长开,又显出蠢来,废了他许多心血和力气——可他就这么一根独苗。

    “别说话。”林青简把手搭在他干枯的手腕上。

    搭脉良久,他没有言语,他沉默的越久,屋中就越是安静,落针可闻。

    他让燕鸿魁换一只手:“燕判最近有没有异样?”

    燕鸿魁点头:“其他都还好,只是总像堵着一口气,说话有时候不能高声,不过不痛不痒,我想也不是大事。”

    “抬头,我瞧瞧,”林青简伸手摸燕鸿魁喉咙,“再抬高点。”

    后来者燕松不知何时钻到了前头,心里发慌:“林太医,不会是疫病吧?”

    提起疫病,屋中众人变颜失色,林青简摇头:“不是,是疫病也不用慌,已经有方可医。”

    燕松趁机献殷勤:“我在外面走一遭,都在说林太医妙手回春,对疫病也有良方,陛下也夸赞,说不准林太医很快就要高升了。”

    林青简没瞥见琢云,厚着脸皮点头。

    他摸到豆子大一个肿块,松开手,叫燕鸿魁伸出舌头来看舌象,最后把手伸到渣斗上,医官连忙用盐水给他淋手。

    林青简搓干净手,拿一块细布帕子擦干,丢在水盆里:“燕判,我知道你家中人少,大小事都由你做主,燕曜在那边躺着,我有话就和你直说了。”

    燕鸿魁顿觉不妙:“你说。”

    “应该是喉岩。”

    岩者,癥瘕积聚,坚硬不移,不可治,治之无功。

    燕鸿魁看向林青简,心猛地往下沉,一沉到底,神仙也拉不回来:“岩?”

    林青简听他声音发颤,点头道:“只是我一家之见。”

    屋中人都露出惶然之色。

    “不可能。”燕鸿魁坐直身体,双腿伸直垂下来,丫鬟立刻趴在地上给他穿鞋。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站起来踱步,试图以此证明自己身体没有问题,“能吃能睡,只有昨夜一直忧心,今天早上又被御史台一激,才头昏脑涨。”

    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他喉咙、压住他心口,让他窒息,喘不上气。

    一个“岩”字,已经把他卷入地狱,眨眼间他和旁人泾渭分明——他面对死,其他人面对生。

    他没再说话,一只手撑着榻几坐下,天阴着,本来还有一点闷热,但他像是冻着了,胳膊上全是鸡皮疙瘩。

    林青简起身:“方子我就不开了,燕判还是请内宫太医来再看看,最好能请史冠今,他是内科圣手。”

    燕鸿魁挣扎着笑了一下:“松哥儿,送送林太医。”

    燕松呆着脸,让人杵了一手肘,才回过神来:“我送、对我送。”

    他慌里慌张请林青简出门,自己却像无头苍蝇似的走到了燕曜那边,又匆忙折回来,迈过门槛,赶上林青简。

    “爹,”燕夫人站出来打破沉默,“林太医是外科大夫,你别放在心上,他不是也说请史太医来,我这就去想办法。”

    “行了,都走吧,老大媳妇,你先把老大弄回去,”燕鸿魁摆手,“我歇会儿。”

    琢云率先出门,站到廊下。

    天是有雨的光景,一场秋雨一场寒,很快就要添衣了。

    廊下阴沉,有药气,这种药气铺开一条无形的道路,穿过禁闭的门窗、墙壁,勾魂使者会从这条路上走过来,走到这间屋子里,站到床边,盯着燕鸿魁,等待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琢云垂下眼帘,浓密睫毛投下扇子般的阴影,周遭房屋在她心中晃动、瓦解、倾倒,身体上的疼痛、伤风、发烧,惊过这一番惊吓,也不敢作祟,蛰伏回体内,积攒到太平时节再出来作乱。

    死人没有权力,将死之人也一样。

    没有燕鸿魁,燕家就是大厦将倾,任人宰割。

    燕鸿魁会通过遗表、恩荫把一部分权力交到燕松或者燕屹手里。

    她也要,不过是比预计的早一点到手——权力不分男女,谁拿到就是谁的!

    另有大权在握的人,也从林青简口中得知燕鸿魁的消息。

    太子李震鳞坐在卫明殿西暖阁窗边吃饭,窗外微风微雨,轻寒轻暖,窗内干燥阴凉。

    他今年三十岁,细长身量,眉目和李玄麟有相似之处,但气质大相径庭,他出生就是太子,是发号施令惯了的人,从骨子里透出来一股高高在上,目光永远睥睨。

    李玄麟和他对坐在平头案前,面色已开始发白,本来就瘦,此时眼窝深陷,眼睛下面透出隐隐青色,嘴唇发白,骨头坚硬的支着,盛着一个病弱的灵魂。

    后头花几上插着一篮鲜花,紫薇为主,宝头鸡冠为客,水木香为使令,姹紫嫣红,衬托的他有种斜阳照在枯枝上,即将落幕的矜贵和凄清。

    桌上摆着腊脯、山药栗子汤、绿豆填藕、酥骨鱼、藕鲊、签菜,一小碟咸豆豉,一人一碗玉糁羹。

    太子心情愉悦,指着那盘藕鲊:“你胃口不好,尝尝这个,开胃。”

    李玄麟夹起一片送进嘴里,然后把筷子放下,舀了一碗汤,拿起汤匙送一小口进嘴里,消磨时间。

    太子不死心,亲自给他夹一条酥骨鱼:“今天别回去,疫病的事情你有功,好好在我这里歇两天,吃两天药。”

    “好。”李玄麟勉强夹起鱼,从鱼头吃到鱼尾,又把筷子放下了。

    “我叫你不要吃那么大个梨,”太子慢条斯理的吃,“这几天不许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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