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282章 山塌了也能顶住的真兄弟
    “每月车队司机上供……你爹那条腿……是有人觉得你三叔扎眼……”林大头沉声说道。

    陈冬河端起缸子喝了口水,热气氤氲遮了他半张脸,声音透过水汽传出来,带着一丝空旷的冷:

    “猜的!有些事,稍微一串,就成了线。”

    他放下缸子,直视着林大头眼底的波澜,像在陈述一个早已确凿的事实:

    “林爱民吐得干净。他说了孝敬去向,说了副厂长。他说我爹那条腿瘸的冤,是有人不想听到我爹嘴里可能冒出的,挡了他们财路的真话!”

    陈冬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压抑的怒火。

    “那帮人把硬骨头都剔走了,剩下的都是软蛋!他林爱民,就是替那背后喝血的推磨鬼!”

    “说不定,还借着运输队那条线,往外捣腾见不得光的东西……”

    “都这么些年了,运输队里大多数人恐怕都脏透了!”

    陈冬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林大头的心坎上。

    他脸上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肌肉微微抽搐,眼神里的惊惧、愤怒、无力……

    种种情绪交织翻滚,最终凝成一片沉重的死灰。

    他猛地低下头,看着手中茶缸里不断晃动的水波,声音干涩发飘,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

    “冬河……听老哥一句……别……别去碰这潭浑水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脸上的褶子里嵌满了无奈和自我厌弃,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过好咱自己的小日子……比啥都强。这事儿……就当不知道。行吗?”

    他顿了一下,艰难地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

    “特别小心姓赵的,还有……你三叔刚跟他顶了牛,眼下林爱民忽然没了,你说……在他心里,谁嫌疑最大?”

    陈冬河剑眉一剔,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又平复下来,嘴角挂上一点无谓的冷笑:

    “没凭没据,他还敢把我三叔逮了?红口白牙就定罪?咱村子可不是吃素的!况且他也没那个能耐!”

    林大头点点头,又摇摇头,语气带着过来人的深刻疲惫:

    “明面上下死手抓人他肯定不敢。这年头谁没个亲戚乡党?你们陈家屯人抱团,他赵广才还没那么蠢。”

    “怕就怕背地里使绊子!实在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他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太多屈辱。

    “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糙话吧!当初为啥王凯旋调岗,我林大头给塞到林业队当这个有名无实的头儿?”

    “就因为我查了!我动了不该碰的线头!结果呢?”

    他摩挲着搪瓷缸子上脱落的瓷片,粗糙的指尖划过破损的边缘,目光飘向窗外彻底漆黑的夜空,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咀嚼陈年的苦胆:

    “人家动动手指头……一张调令下来,我就得立马挪窝。那天,有人专门托人递给我句话:安生点!”

    他收回目光,看着陈冬河,眼神里有无奈,有恳求,更深处是一种沉重的责任。

    “我那几个干儿子……还没成年呢!没了他们爹,我得把这担子挑起来……我不能倒,不能……”

    林大头没再说下去,屋子里只有灶火里柴禾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暖和的炕头也驱不散这话语里的寒意。

    昏黄的灯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

    陈冬河沉默地听着。他没有鄙视林大头的选择。

    为了几个没爹的孤儿选择隐忍,这需要更大的勇气。

    他看着灯光下林大头鬓角过早的花白,看着他那双因为常年打猎砍柴布满厚茧又关节粗大的手,再想到林业队管着的那些孤苦伶仃的孩子……

    这份责任,比一时冲动的匹夫之勇更沉重!

    他抬起眼,看着在昏暗灯光下垂头沉默的林大头,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吐出了那句评价:

    “你是真爷们儿!”

    林大头朝陈冬河狠狠翻了个白眼,腮帮子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

    他没好气地嘟囔:“你小子少拿我开涮!我林大头算哪门子真爷们儿?就是个没骨气的怂包软蛋!这话别再说了,臊得慌!”

    陈冬河脸上的戏谑像被北风吹走了一样,瞬间消失,神情变得异常认真。

    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深沉。

    “老林,”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份量,字字清晰,“你这个朋友,我陈冬河交定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掂量每个字的重量。

    “就冲你能十几年如一日,不声不响地扛起那些牺牲战友的家小担子,把他们从那饿死人的年景里拉拔出来,我就认准了!”

    “你林大头,是把过命兄弟的身后事,托在自家肩膀上的人。我陈冬河不缺酒肉朋友,绕着炕桌吹牛的人有的是。”

    “我缺的,就是你这种能把后背放心交给对方,山塌了也能顶住的真兄弟。”

    他直直地看着林大头的眼睛:“往后我要是点背,一头栽在外头回不来,家里人要是遇上过不去的坎儿,上门去寻你林大头搭把手,你绝不会装聋作哑,门板关死了不理人。”

    “单凭这一点,你就够格儿!像你这样的汉子,这年头打着灯笼都难找,稀罕得很!”

    “往后你林大头有啥事,只要我陈冬河有这两下子,豁出命去,也得给你整得妥妥帖帖,决不食言!”

    这番话从他肺腑里掏出来,滚烫。

    陈冬河是真服气林大头。

    这年月,家家户户填饱肚子都费老劲,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是常态。

    一个人能在十几年里,硬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生生扛起十一个没了顶梁柱的家。

    护着他们在饥荒、在“瓜菜代”、在那些浮夸口号砸下来的坎儿上挺过来。

    这是多大的担当?!

    金子沉,情义比金子沉多了,扎手,还冰凉不了人心。

    陈冬河的爷爷,那些个冬夜围着火盆,一遍遍地跟他讲过那时的艰难。

    家里孩子像地里的苗,一茬茬饿成豆芽菜,小名儿都叫“狗剩”、“栓柱”、“石头”,就图个贱名好养活,命硬能抗灾。

    可饿急了眼,啥好名字也抵不过一勺能照见人影的稀糊糊。

    夜里裹着破棉絮缩着睡过去,第二天早上再也醒不过来的娃子,哪家村头没埋过?

    后山那道荒僻的沟坎子,叫“死人沟”,早就成了心照不宣的乱葬岗。

    多少小小身子裹不进草席,更别提裹尸布?

    浅浅挖个坑一埋,连个像样的坟头都不敢起大,生怕招眼。

    那是什么光景,陈冬河没经历过,但能从爷爷浑浊的老眼里看到一片荒芜。

    山里有树皮草根能救命?

    兴许吧!

    打猎?

    爷爷嘴里吐出的烟圈都带着苦味。

    “人饿得前胸贴后背,腿肚子发飘,站都站不稳当,看见傻狍子溜过去,提气追两步,肺管子都跟拉了风箱似的。”

    “别说撵,自个儿都摇摇晃晃,反倒成了山里饿疯了的畜生嘴里的点心!”

    那阵子,山里的畜生也饿红了眼,盯着人影子的凶光都比平时瘆人。

    想到这些压箱底的往事,陈冬河心底对林大头那点敬佩,又沉甸甸地往下坠了几分,压得心里发涩。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