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在这里陡然变得狭窄,空气湿冷粘稠,带着浓重的铁锈和某种陈年腐植的混合气味,吸进肺里像塞满了冰冷的碳粉。
前方,潜行者抬起骨节粗大的手,队伍瞬间停滞,所有声响——粗重的呼吸、装备的摩擦——都下意识地压至最低。
幽绿的提灯光晕勉强照亮前方,通道并非自然终止,而是被一次剧烈的塌方彻底截断。
巨大的、锈蚀变形的金属梁柱和碎裂的岩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道令人绝望的障碍,只在最上方靠近穹顶的位置,留下一个狭窄而不规则的缝隙,勉强能容一人匍匐通过。
缝隙后面是更深沉的黑暗,冷风从中倒灌而出,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到了。”潜行者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听不见,“老矿道的断颈处。后面就是第七牧区的废弃维护层。这缝隙是新塌的,上次来还没这么小。”
黑牙上前,用锯齿砍刀敲了敲一块突出的、锈蚀严重的金属构件,发出沉闷的梆梆声。“妈的,这能过去?别爬到一半塌了,把咱们全活埋在这鬼地方!”
疤脸的独眼在绿光下扫视着塌方结构,目光锐利如刀。“必须过去。这是唯一已知能不触发外围警戒进入内部的路径。”他转向潜行者,“探过吗?对面情况?”
“探过一点。”潜行者点头,“缝隙大概五丈长,对面是一个废弃的泵站平台,很大,应该废弃很久了。平台另一边有下去的铁梯,通往深层维护通道网络。更深…没敢再探,能量乱流很强,而且有东西活动的痕迹。”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像人,也不像一般的变异兽。”
一股寒意无声地掠过小队。未知的东西往往比已知的敌人更可怕。
“没时间犹豫了。”疤脸的声音斩钉截铁,“潜行者,你第一个,确定平台安全。黑牙,你第二个,过去后接应。阿手,萍姨,你们跟上。我断后。”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燕尘身上,“你…跟在我前面。过去之后,告诉我们该怎么走。”
命令简洁明确,不容置疑。没有人有异议。赴死的决心早已下定,此刻只剩下执行。
潜行者将提灯挂在腰间,深吸一口气,如同壁虎般灵巧地攀上堆积的碎石和金属废料,无声无息地钻入了那道狭窄的缝隙,迅速被黑暗吞没。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众人而言却无比煎熬。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只有风声和彼此的心跳可闻。
很快,缝隙深处传来三声极为轻微的、有节奏的敲击声。
“安全。”黑牙低吼一声,吐掉嘴里嚼着的什么根茎,活动了一下粗壮的脖子,学着潜行者的样子开始攀爬。他体型魁梧,通过时远比潜行者艰难,碎石和锈屑不断从他身下簌簌落下,缝隙似乎都在呻吟。但最终也成功挤了过去。
接着是阿手和萍姨。阿手虽然失去一臂,但动作依旧矫健,他用残存的右臂和双腿配合,甚至用那简陋的铁钩借力,也顺利通过。萍姨显得有些紧张,但在阿手从对面伸出的手和低声鼓励下,也咬牙爬了进去。
轮到燕尘。他看了一眼那幽深、仿佛巨兽喉咙般的缝隙,完好的左手攀住一块冰冷的岩石,异化的右臂尝试寻找支撑点。那手臂的力量远超常人,轻易地捏碎了岩石一角,提供了强大的推力,但笨拙和不听使唤的感觉也同样明显,好几次差点带偏他的身体。
攀爬过程中,净尘指环的裂纹再次扩大,几乎彻底断开,右臂内部蚀骨的剧痛和那种与深处黑暗共鸣的悸动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他咬紧牙关,凭借意志力强行压制,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终于,他爬出了缝隙。
一股更加强劲、带着浓烈机油和尘埃味道的冷风扑面而来。他落在了一个宽阔的金属平台上。
平台向下倾斜,边缘是锈蚀严重的栏杆,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沉闷的、规律性的巨大机械轰鸣声,那是第七牧区主体结构仍在运行的证明。
平台另一侧,正如潜行者所说,有一道几乎垂直向下的铁梯,延伸入下方的迷雾之中。
潜行者手中的提灯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勉强照亮平台一小片区域。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散落着一些破损的工具零件和早已干涸的、难以辨认颜色的污渍。
空气中的能量乱流的确很强,让燕尘感到一阵阵轻微的眩晕和恶心。
疤脸最后一个爬了过来,动作依旧沉稳。他落地后迅速扫视环境,确认安全,然后看向燕尘:“方向。”
燕尘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强忍着不适,全力运转那初步掌握的能量感知。
脑海中,苏瑶记忆碎片里那些模糊的结构图、他自己在底层挣扎求生的经验、以及此刻感知到的能量流动方向……逐渐开始重叠、印证。
片刻后,他睁开眼,指向平台另一侧那道通往更深处的铁梯。
“从那里下去。大概下降三十米,会进入一条横向的主维护通道。沿着通道向能量流动最紊乱、最…饥饿的方向前进。”他描述着,语气因专注而略显空洞,“那个方向,应该能绕过主要警戒区,接近…目标仓库,也可能找到通往更深处禁地的路径。”
“‘饥饿’的方向?”黑牙皱紧眉头,对这个形容感到莫名的不安。
燕尘没有解释。那种感觉无法言传,是异化右臂、黑色碎片与深处那东西产生的诡异共鸣指向,混合了能量感知得出的结论。
“走。”疤脸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下令。
潜行者再次打头,率先踏上那锈迹斑斑、看似随时会散架的铁梯。小队依次而下,铁梯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死寂的黑暗中传出老远,让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降的过程同样压抑。
下方的黑暗浓重得如同墨汁,提灯的光线只能照亮脚下几级梯蹬。冰冷的金属硌着手脚,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和能量乱流让人呼吸艰难。
就在下降到一半时,燕尘怀中的长恨剑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尖锐的意念猛地刺入他的脑海!
“呃啊!”他闷哼一声,手指下意识地攥紧梯蹬,才没有失手坠落。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变幻!
又是记忆碎片,苏瑶的绝望探知。
他不再身处冰冷的铁梯上,而是置身于一间典雅却凌乱的书房。昂贵的紫檀木书桌被掀翻,纸张散落一地,上面满是潦草复杂的算式和结构图。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映照出远处械剑宗战舰冰冷的轮廓和能量光束划破夜空的轨迹。
他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和纸张焦糊的味道,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爆炸声、能量护盾的嗡鸣、以及……一个男人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
他(苏瑶)正跪坐在散乱的纸张中,手中紧紧攥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苏瑶的视角!
苏明远的低语,绝望而狂热:“……瑶儿…来不及了…他们来了…为了苏家…为了所有人……必须有人阻止……‘过滤器’……绝不能……”
散落在地的一张图纸被苏瑶的视线捕捉。那图纸的一部分画着第七牧区的结构草图,其中一个位于核心区域的点被用刺目的朱砂重重圈出,旁边标注着两个古体小字——“剑骸”!
另有一行细密的注文:“万怨所凝,蚀骨焚心;然破局之刃,或藏于此。非至绝境,不可触碰!”
另一张纸片:飘到眼前的另一张残破纸片上,是苏明远更加潦草的字迹:“…通道…零号…‘钥匙’…切记!”这几个字旁边,赫然画着一个简单的几何图形——与燕尘怀中那枚黑色碎片的形状完全一致!
画面再次骤然切换,来到苏家灭门当天,苏瑶那滔天的恨意与不甘,以及父亲临死前那绝望而执着的眼神——那眼神分明在说:去找!去用!哪怕化身修罗!
......
燕尘猛地回过神,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几乎是从记忆碎片中被硬生生拽了回来,右臂的剧痛和现实的冰冷触感格外清晰。“又是这记忆碎片,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为什么苏明远要研究这些,为什么他留下笔记,为什么他暗示“去剑冢找”!他早已预见到家族的毁灭,他在试图寻找一种足以对抗“过滤器”——对抗械剑宗乃至其背后更恐怖逻辑的力量!而他找到的答案,或者说,他找到的一柄可能伤己也可能伤敌的双刃剑,就是这蚀骨剑骸!
自己在剑冢牧场为奴时也曾听一个很老的奴工说起过这个名字,仅仅只是名字。太久了,自己似乎都忘了。
“非至绝境,不可触碰!”
现在,不就是绝境吗?
不是为了获得力量,而是……这是苏明远用生命留下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破局线索!
是复仇的唯一希望,是阻止那冰冷“过滤器”的唯一可能!甚至可能关乎苏明远遗言中那未尽的、更大的秘密!
这股明悟带来的不是兴奋,而是沉重的、冰冷的决意。他不再仅仅是为了制造混乱救人或自救,更是为了践行一份由死亡传递而来的遗志,为了一个可能极其渺茫、却必须去尝试的可能性。
“你怎么了?”下方的疤脸察觉到他的异常,低声问道,声音带着警惕。
“……没事。”燕尘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是…确认了一下方向。”他低头,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下方,那个“饥饿”与“怨恨”的源头此刻感知得更加清晰。
他不再犹豫,加快了下降的速度。
小队终于抵达铁梯底部,踏上了一条更为宽阔、但同样破败的横向通道。这里仿佛被遗忘了一个世纪,积尘更厚,墙壁上布满锈蚀和巨大的、仿佛被什么巨力撕裂的爪痕。远处那规律性的机械轰鸣声更加清晰,仿佛某种沉睡巨兽的心跳。
潜行者蹲下身,检查着地面上的痕迹,干涩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有东西刚过去不久…很多…不是巡逻队。”
疤脸的独眼眯起,端起步枪:“不管是什么,避开。燕尘,指路。”
燕尘点头,完好的左手紧握成拳,异化的右臂低垂,感知全力放开。他指引着方向,小队如同幽灵般在这座钢铁一般的迷宫内,废弃血管中快速穿行,向着那既是毁灭之源、也可能是唯一希望的蚀骨剑骸所在,潜行而去。
赴死的队伍,承载着个人的仇恨、同伴的嘱托、以及一份刚刚知晓的、沉重如山的遗志,彻底融入了第七牧区深沉的、充满未知危险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