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的绳子断掉了。

    木板腐蚀了，落在了地上，断成两半，成了小虫子们的家。

    秋千横梁长满了绿色的苔藓，上面竟还长起了草，应该是小鸟排便带来的种子。

    爷爷刻的象棋盘上面也长满了青藓，张忆安轻轻用手扒开，像是呵护一件文物一样。

    墨斗印的楚河汉界，经过了岁月的洗礼，线条也更加清晰了。

    “忆安，棋子呢，拿出来，咱俩下一盘呗。”李宇轩提议。

    张忆安抬头，李宇轩脸上是一种分外激动的神色。此情此景，他们就像是亲眼见证了具象化的时光流逝一样。

    他内心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不像感伤，也不像激动，像是略带几分怅然若失的欣喜。

    “好啊，我也好久没下象棋了，一会儿咱俩切磋切磋，象棋子在我奶奶屋里呢，我先找找钥匙哈。”

    张忆安打开厨房的挂锁，找到那个倒扣的花鸟图案的碗，果然那把备用钥匙还在下面，这是之前奶奶给张忆安留的，好让孙儿可以随时来玩。

    郁萤拿起那个碗端详了下，翻到碗底，“这是光绪年制的耶，100年了，算是古董呢。”

    “额……不算吧，这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民窑烧的，不值钱的，几块钱吧。”

    “不，它很值钱，它是回忆，我记得我在奶奶家吃饭时，经常抱着这个花鸟碗。”郁萤说着说着，语气里带着哽咽声，“我最喜欢吃奶奶做的鸡蛋面了，真的好香好香。”

    “我好想……再吃一碗奶奶做的鸡蛋面啊，忆安……”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李宇轩递去纸巾，“萤萤，我也特别喜欢来忆安奶奶家吃鸡蛋面，以后等奶奶康复了，咱们就天天去忆安家里蹭饭吃去。”

    张忆安鼻子酸了，历历往事萦绕脑海，奶奶总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慈祥的笑容挂满整张脸，喊着，“安安，鸡蛋面煮好了，快点来吃。”

    “好嘞，奶奶，我来了。”、“奶奶，我来端，你小心点。”

    郁萤正眼泪汪汪的看向他，张忆安收了收情绪，“我去屋里拿棋子。”

    生锈了的铁锁，拧了半天拧不开。奶奶说过这把锁用了七八十年了，谁料这才两年没用，就生锈了。

    张忆安试了好多次，把里面锈蚀的红锈捅掉了，才勉强拧开。

    推开门，头顶落下一层尘土，把三个人头发都染成了时下最流行的奶奶灰。

    “咳咳——”他们被呛得咳嗽不停。

    捂着鼻子来到奶奶卧室，张忆安看了一眼，都还是以前的陈设。

    高脚桌的黑漆依旧锃光瓦亮，上面整齐摆放着奶奶珍惜的物品，最中间是一张爷爷黑白的遗像。

    床头墙上挂的结婚照红底都泛白了，人物衣服、头发的颜色正在慢慢往下剥落。

    可能再过段时间，它就会变成一张素白的底片，就像是这张相纸上从未记录过他们的爱情故事一样。

    张忆安从抽屉里掏出两张报纸，把爷爷的遗照和爷爷奶奶的结婚照取下来，小心地包着，他要带回去给奶奶，他知道这是奶奶最想看到的东西。

    包完报纸后，一只嫩白的小手伸了过来，张开手心，“忆安，吃颗大白兔吧，他能带来幸福哦。”

    人在极度伤心的时候，真的是经不住身边人的相劝，越劝越难过。

    他哭了，哭得无声，哭得克制，嘴巴咧成最丑的模样，却藏着最深的、最美的爱意。

    李宇轩揽着他的肩膀，“忆安，伤心的话就放开哭吧，就我和萤萤，我们都是一家人，没有啥需要逞强的。”

    呜咽声响彻了整个屋子，把老鼠都吓得四下逃散，顶部木板上面传来“吱吱——”，“咚咚——”的声音。

    ……

    过了好久，他擦了擦眼角，平复了下心情，开始找棋子，床头没有，抽屉翻遍了也没找到，“棋子呢？我小时候还见过呢，柳木雕的，做得特别漂亮。”

    郁萤看了看屋里，指着床尾的一个红箱子，“忆安，会不会在这个箱子里面，奶奶好像把宝贵的东西都放在这个箱子底。”

    她抬起手腕，“我戴的这个镯子就是奶奶从箱子底翻出来的，当时是一个红匣子，里面包了好几层布块。”

    红匣子？是不是就是家里土坯房倒塌那天，妈妈拼了命都要挖出来的那个红匣子。

    他打开奶奶的红箱子，里面全是补了又补的秋冬衣服，但折得很整齐，奶奶把有补丁的一面尽量折到了里面，这样看过去，就都是新衣服了。

    他把衣服掏出来，整齐摆放在床上，果然巷子底有一个红匣子，和一个没来得及上漆的白色木盒子。

    那个红匣子就是2011年那个雨天，吉如意抱得那个，原来里面装的是手镯啊，装着的是她的婚姻，她的半辈子。

    她知道张海林不爱她，她戴着那个手镯，扮演了十三年张家明媒正娶的媳妇。

    在他们离婚生效后，她还给了奶奶，不过她只是还掉了那层身份，她依然是奶奶唯一认定的儿媳，张忆安也是奶奶唯一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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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忆安小心地把两个盒子拿了出来，郁萤看到红盒子后特别激动，“忆安，就是这个红匣子，奶奶就是从这里面拿出来的手镯。”

    女孩脸红了，眼神闪躲着，“因为……因为奶奶说这是爷爷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传给了吉姨姨，吉姨姨后来还给了她，她说吉姨姨是不可能再收了，她就……她就送给了我。”

    “忆安，我真的……真的拒绝了的，是奶奶抓着我的手，帮我戴上的，嗯……嗯……就是这样子的，真的。”

    现场沉默了好一会，她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真的，我发誓！”

    一句话把两个男生都整沉默了。

    张忆安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手镯代表着什么？郁萤都明示了多少次了，而且吉如意戴着的时候，都是当成宝贝一样地呵护，每次出去做工都会小心翼翼的收起来，只有在家时或者跟邻里唠嗑时，才会戴在手腕上，这样大家都知道她才是张家媳妇。

    她也能趁机堵住那些叭叭张海林在外跟安澜鬼混的嘴，虽然她们说的是事实，可那又何妨，奶奶不承认，张海林不敢反驳，安澜就只是个小三。

    这或许就是她在这份失败的婚姻里，唯一的一点点仅剩的尊严了吧。

    李宇轩也明白这个手镯代表着什么，郁萤每天都戴着它，拍视频也会大方的露出来。

    她可能会笑意盈盈地跟父母，跟同学，跟闺蜜分享，跟表白的男生讲，“这是我喜欢的男生他奶奶送给我的，我有喜欢的人了，谢谢你的好感。”

    这个手镯，现在好像也成了他们俩的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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