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八年七月, 皇上幼弟纯亲王突疾, 不出五日便急急病危,这年,不过十九岁。
作为世祖最小的儿子, 在宫中无论是太皇太后或是皇上等众多长兄, 都未曾约束于他, 故此到是保有了服合年岁的青春。
隆禧躺于床榻,面色潮红却满含喜悦:“几位哥哥都在, 这等境况便是年幼时也是少有的。”不自觉他笑得有些迷离, “哥哥们都是做大事的人, 没什么时间可以陪着隆禧私玩。到如今隆禧病了却聚在一起……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玄烨上前把住了幼弟的手, 想说些什么却道不出声音。
“只是可惜了,皇玛嬷不在,皇额娘亦不在这里……自幼我便极羡慕三哥与皇额娘的亲厚,隆禧虽有母妃却怎么还是羡慕三哥呢?……南苑时我们钓的那些大鱼,活蹦乱跳的,皇额娘虽不给我们做只给三哥喝的鱼汤, 却还是会烤鱼给我们吃呢……”一个个看过围在自己榻前的兄长们, “隆禧……隆禧……怕是……再不能……随着五哥了……再……不能……钓鱼了……只是每年……别忘了……再钓些鱼……儿……烤……”
七月十五日, 纯亲王薨。帝罢朝三日。
当许多轮回坎坷, 人类已解释不清时, 便总是寻求某种超脱常理的怪理命说安稳自己。
七月二十八, 京师地震约八极。声如雷, 势如涛, 顺承、德胜等城门倾倒,宫殿、民居十倒七八。只河道工部尚书王光裕一家四十三口便被压死,其他文武及士民死者甚众。
本日,帝谕:“朕躬不德,政治未协,致兹地震示警……”
当日,开设粥厂。随后下发内帑银十万两,无力修葺房屋者每间旗人给银四两、平民二两,不能棺殓者每名给银二两……
二十九、三十日复大震,裂地成渠,流出黄黑水及黑气。帝避震于景山。此后仍时有震。八月初八、十二、十三日京城附近三百里复又震,压死者极多。十九至二十一日大雨,九门街道积水成渠。八月二十五晚及九月二十四晚复大震。
不仅仅于此,自江北而南,迄于苏州、松江,飞蝗蔽天。九月,江鸣三日如牛吼。十一月初及末,陕西西安府及江南溧阳先后大地震,略如京城七月。
玄烨纵使有千万雄心,也不过是封建社会的帝王,更何况即便在当今科学倡明的世纪,中国人又有几人不信那神命三分。
而此时,不知宫中是谁人提及皇上有克父克母克弟克妻的石头命,虽被太皇太后及时封了口却还是纠结的玄烨每每被噩梦惊醒。
午夜梦回,玄烨不只一次质问于己: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便承受了这报应?
八月二十日清晨,一夜不得入睡的玄烨于早朝之后出神武门清服视查粥厂。这日,已是连雨次日,道路泥泞,如线的雨帘子阻不断来食粥的难民。
粥锅前虽搭了棚子,可秋中的京城夹着雨来又怎能阻了寒风。
经过近一个月的安抚,人民已安下焦虑,城中多住有朝廷给无所居的平民建的简宅暂时安居,而大学士明珠等亦挪了自家稳健的宅子给周民临居。
玄烨着件深色的常服立在粥锅后亲自给人施粥。虽衣比众华,却也不过是被民众当作一位势臣富子罢了,何况他也不是第一次立在此处施粥,有些见了常面的乡亲们时不时还能与他说上几句感谢的话。
宁芳隐在远处直直打量着眉沉面深的玄烨。这还是她记忆里那个神彩飞扬总爱斜眼挑她的小三吗?只这么看着,便止不住思念与感触的泪水汹涌,连眼帘都舍不得眨动,生怕少看了他一眼去。
见他突然向远处望来,便下意识背过身去,抖动着身背屏息着流泪。
如果不相见,便不识得思念得满盈;如果不再见,便不晓得爱得痛绝。
温腕扶着哭得有些不能自制的主子,心里亦是百般滋味却自知难抵当事人的苦处。
游大夫与那小石头皆察觉了令宁芳失禁的那个施粥男子。只是前者若有所思,而后者一脸迷茫。
思念的人就在身后,要当如何抉择?是一往无前地奔驰相拥还是只当不曾见地再次相离?
他必当是没有达成老太太的心愿,不然不会不来寻自己。可到如今偶然相遇,夹杂着那么多分离之后的思念还能如当初般绝然地含泪轻笑着复再离开吗?
只是想着分开,便哭得越发痛苦难抑。
脚步注铅难动分毫。离那自己如此爱、如此念的男人如此近却要再一次的南北相隔?
心思南北,紧咬着下唇,既希望那男人可以穿过人群发现她、留下她,又害怕被他发现致使所有人再陷两难。
或许……或许……这便是命中注定……这便是他们最后也是最好的结局……从此,真的南北相隔……从此,真的不再相见……
她终究,还是迈开了一步,选择咫尺天涯。
“那位哥哥像是不舒服呢。怎么被身边人扶住了呢。”
还是止不住自己,随着小石头的出声望去,果见那人已丢了粥勺被李德全搀扶了下来。视线隔了那么远,她却就是能清淅发觉他脸色的苍白。
“咕咚”……“咕咚”……心脏急速地跳动。
再也想不起什么大义与苦痛,挥开温腕的手臂便几小步、一大步、飞驰着向那个最爱的男人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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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余百米的距离,却依稀像是奔了一个世纪,仿佛是注定相遇分离、又仿佛走这大清一回就只是为这再相聚的一刻,只为这一霎那的飞奔。
爱情的一霎那,无论是相聚或是分离,都只是一种不用思考、只凭本能的冲动。所谓后果、何为结局,都抵不过爱情一霎那的光华与悲喜。
一霎那,只需一霎那,有种爱人间的直觉戛然而至。
玄烨抬起头来寻找着那种叫他熟悉的心肺跳动,那种越发清淅听到自己呼吸的磁场靠近,那种撕裂着心身的剧烈夹破。擦过李德全的肩头,那个渐次向他走来、奔来、飞驰的女子——那如此清淅的眼泪——竟然迅速灼热了他的眼框、撕破着他的心肺,叫他一瞬间痛得不能自抑。而当他们真的可以如此近地面对面,那种痛便渐渐被一种温暖至极的柔软压制、掩埋、抚平。
李德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就着皇上的视线看去,那个被亲卫拦在五人之外的女子,不正是令整个紫禁城混乱多年的皇太后主子吗?可他来不及再细想,突觉手臂一阵剧痛,皇上便隔着衣料掐着他的臂肉直直软倒、昏厥。
“玄烨——”
玄烨做了个梦。梦里,被独自关在漆黑无光的屋子里,辩不清方向,连伸出的五指也寻不到轨迹。耳边充斥着各自不同人的声音,或大或小,絮絮叨叨,他却一句也不能辩清他们说些什么。看不见,听不真,一切都不被掌控。那种恐惧令他害怕地萎缩一团,便越变越小,越变越小……最后竟缩成个婴儿般惧怕地哭泣了起来。
克死了皇阿玛,克死了额娘,所以他只能被孤立起来了吗?可我有吗?……皇阿玛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我……额娘只知道失宠伤心……那些宫女太监全在那里笑我……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你哭什么?”一个女声柔柔的划过浓雾。
四周,什么也没有。
“你哭什么呢?”那个柔柔的声音仿佛已在耳畔。
他用力眨动着眼睛,想辩清她的方向。
“不要哭,我唱睡前小曲给你听,好吗?”
那声音的存在渐渐消散了孤独的恐惧,却仍是止不住他内心的颤动。
“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
视线里,那女人柔和的脸线划破白雾,渐趋显现。
“皇额娘?”
“嗯?
“我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宁芳闪了闪眼光,记忆似乎一时间被唤醒:“……能……一定能……我们玄烨那么棒,一定是第一个找到……路的。”
“……家里……有你吗?”
泪水重新滑过面颊,透过衣折滴落进玄烨的心里:“有……我就在家门口等着你……白天……玄烨出去上朝理事,好好的,我就在家里乖乖等着你回来……等晚上你回来了,我就站在门口接着你,挽着你的手臂问你‘今天好不好呀?有没有责罚了某某和某某啊?’……然后……我们手拉着手……坐在一张椅子上吃晚饭……吃完饭……我们……我们……”
划破梦境,他一手握住这女子的双手、一手拥住已哭倒在他胸怀的女子。这眼泪和这温度,重新把心神放入自己这具躯体之中。分不清是她的眼泪流进他的身体温暖了他的灵魂,还是他的躯体原本便是等着她的温暖来唤醒。
“吃完饭,我们便这般拥在一起,回忆那些只属于我们的过去,想象那些只属于我们的——再没有波折与分离的未来……”
没有火红的夕阳红艳半天,可玄烨的眼前却突然降下一团火红。
再不要妥协了……再不要痛苦了……生命如此短暂,不知何时,我们便走到了尽头……而能陪伴彼此的时间——又还能有多少呢?
他拥紧了双臂,直把怀里的人紧得有了痛觉,却一声不发。
过去的时间,他学会与承受的太多,却无从对她说起。那是一段永远不愿再回首的过去。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便安心了……便可以……
抖动着身体,突然被一种委屈的恐惧左右。眼泪止不住,颤动止不住。只愿这么拥着你……这么拥着你……
乾清宫的龙床还是黄幔龙绣,可其间的心酸又有多少被后人问津的。
别再叫我妥协了。别再叫朕妥协了……那种日子,我真的过够了!
查觉这幅胸怀的颤动,宁芳自觉地拥紧彼此。
分离似乎总有道不尽的过往,可历尽过万千之人的相聚却不得不夹杂着莫名的薄疏与无言。太久没有交集的生活,分离的空洞后,不知道一直在等侯的彼此还是不是当初离别时认识的对方与认定的情感。
渴求靠近,又害怕失望;渴望依偎,又恐惧生疏。就这么小心翼翼,生怕彼此早已是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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