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酒下肚,崔仁赫的眼眶有些微红,他久久的凝视着故意将金智媛夹在中间慢慢落座的承美和煜诚,蹙了蹙眉头。
“承美煜诚!你们先别急着坐!今晚你们两个人作为我嘉阳分部的扛旗大将必须好好单独干一杯!“
众目睽睽之下,煜诚的脸色越来越臭,那油盐不进的顽固模样让大家的表情久久无法舒展。崔仁赫只好用眼神示意了申正焕一下,申正焕立刻俯身向煜诚的空杯里满上烧酒。看着被申正焕举到眼前的酒杯,煜诚沉思了片刻,眉间挤出几道皱纹。承美也在同事们的欢呼与怂恿下,从孙美玉手中接过烧酒,慢慢靠近煜诚身边。煜诚故意转过身,从他的脸上有种想要歇斯底里的冲动即将撕开沉重的眼眸跳出来。
“干什么呢煜诚哥!这种时候难道还要我们的承美主动吗?你现在的样子很不像个男人。“
智媛抬高了声音喊道。俊勉更是抱着煜诚将他按到必须直面承美的角度。煜诚咂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嘴唇,他那双被褶皱的皮肤簇拥的眼睛就像经过多次浸泡后,色泽越变越淡的茶水,噙在嘴角的叹息也显得苍白无力。
“郑代理谢谢你的关照。”
沙沙作响的碰杯声里,煜诚不得不直视着承美的眼睛,不管是同事们的欢呼还是崔仁赫与申正焕的窃窃私语都在渐渐变淡。煜诚的眼睛里再次浮现出那个灿烂而寂静的相遇。整个世界仿佛停止了呼吸,承美再次投进煜诚的怀抱。而此刻,承美那又大又暗的眼睛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煜诚摇了摇头,猛然回过神。看着隔着空杯不断朝自己投来坚定眼神的承美,煜诚的肩膀和下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瑟瑟发抖,脸颊与目光愈发温热,但他依然咬紧嘴角,沉默的站在直视着承美的角度上。
“看来郑代理的酒量并不是很大呢,只喝几口就醉成这样了。“
“我真是高估他了,还以为他能抗争到底呢,这么快就要被拿下了。”
咖啡搭档一副没好气的口吻,孙美玉仍旧笑眯眯的。
“承美你这也太明显了,明显偏袒郑代理啊。煜诚你不知道吧,我们承美的酒量在总部也是排得上名字的。”
“你们那些单身狗懂什么!我们郑代理那是怜香惜玉,崔行长您说他刚刚是这个意思吧?!”
同事们三言两语的撩拨着承美的心弦。但当承美一次次鼓起勇气准备站起身向煜诚告白时,她都无法直视煜诚眼底骚动的黑暗与此起彼伏的凉飕飕的星光。
“承美你勇敢点啊!”、“承美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抓住了呀!”
咖啡搭档轻轻推了推承美,试图将她推进煜诚的怀里。承美定定的站在原地,凝望着从煜诚眼底传出的因为愤怒而泛着红光的双眼。
“喂,你快去呀!你还在等什么呀?“
咖啡搭档再次敦促承美道。煜诚低头看着被咖啡搭档推到面前的承美,无力的笑了笑。那是滑稽的、疲惫的、熟悉的、难以形容的笑容。终于煜诚转过身站起来,依次凝视着刚被申正焕往牛尾汤里加满牛肉的崔仁赫、像看热闹似的看着自己的孙美玉、对他的夸张表情并不反感的眀曜和即将发出欢呼声的众人。
“崔行长、还有在座的大家!我和李承美代理之间什么事都没有,请你们不要再乱说了!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毕竟我们还要作为同事相处下去。”
寒风如锋利的刀片撕扯着承美的头皮,在咖啡搭档的帮助下,承美慢慢落座。崔仁赫双手环抱着肩膀,怔然看着热气腾腾的烤炉后煜诚那张狂妄自大的脸,眼睛不闪烁也不忽暗忽眀。
无论是喜悦还是眼下这种至暗时刻,一同度过一段时间后的大家通常都不怎么说话。刚开始聚餐时的那种兴奋和紧张不复存在,此时的他们只是各自埋着头疲劳而安静的吃着饭,吹着热腾腾的烤肉,用发干的舌头咽下冷面汤。偶尔他们会小心翼翼的看向煜诚和承美,承美?阴郁的脸色像十三个太阳那般刺眼,煜诚也始终冷漠的看向窗外。
大家一边呼吸着散布着阿司匹林般的空气,一边感受着食物在干涩的嘴里撕碎滚动着的生硬感。就像很久以来一直都这么顽强的挺过某场灾难,没有一个人想用夸张的笑话、牢骚或者别的什么来试图转换气氛。只有不断拿起筷子又放下的声音,喝汤的声音,嚼白菜萝卜块的声音,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只是轻轻的不断的回响着。那一瞬间没感觉这个场景有多温馨,直到鼻翼处传来一股烧焦的味道,崔仁赫猛的吸了吸鼻子,略略回过神。
“您还是先吃肉吧,都快烤糊了崔行长。”
“吃点鳗鱼吧,很有营养。”
在申正焕的带动下,同事们纷纷朝崔仁赫的碟子里夹菜。在专心埋头干饭的智媛身边,煜诚久久而坚定的凝视着再次仰头生猛的灌下一杯凉酒的承美,在煜诚的眼睛里,所有过往画面都被无数条光线环绕着,交错出多重影子,而每一重影子都以承美那个朦胧温暖的笑脸定格。“不,不可以!不是刚刚决定不再让承美过上强忍哭泣的生活吗?那个夜晚?那个亲手扼杀一切的夜晚?郑煜诚啊!你究竟要经历第几次重生才会不重蹈覆辙?”想到这里,煜诚像濒临死亡的人一样,心里充满了茫然和恐惧,他用双手死死抵住那道刺眼的白光,白光的边缘就像冰凉的围墙,嘴里传来腐肉溃烂的味道。煜诚回过头,他清晰的看着的自己的身体被那条黑暗笼罩着的深洞肆无忌惮的吞噬着,而在他的头顶不远处,是承美和孩子们期待的目光。一股强力贯穿了煜诚的身体,手边的围墙因疏松而不断向无垠的黑洞里脱落,现在已经渐渐看不到围墙原来的颜色,挂着灰尘,落满灰尘的蜘蛛躯壳阴森森的挂在煜诚周围左右晃动着,直到最后煜诚发现自己,也如一只渺小风干的蜘蛛般垂悬在那片硕大而茂密的阴影里。煜诚大口大口的呼吸,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即将撕裂心扉。这时,同事们依次顺着崔仁赫的目光朝表情怪异的煜诚看去。
起初他们的目光像三两盏灯那般稀稀松松,慢慢的所有的目光汇聚到一起迸发出巨大的能量,煜诚猛然回过头看向大家,而后又愣愣的望向李承美,坐在承美身边的众人屏住声笑了起来。
“嗨!奇怪,我说这空气怎么突然变得火热起来了呢?是烤盘的原因吗?还是因为某人想搞不一样的暧昧啊?抓主导权,煜诚平时低调得,我都想不到你还有你这种心思。”
崔仁赫戏谑的调侃道,申正焕也夸张的裂开嘴,他的牙七扭八歪,面向崔仁赫又略略斜睨煜诚的目光如六十瓦的灯光般明亮。
“我崔仁赫郑重宣布,如果在我们嘉阳分部变成情侣并走进婚姻殿堂的话,我会拼上性命给出双倍的新婚旅行时间,外加一份厚厚的礼金。“
“真好啊,我都已经结婚了。”
“眀曜哥再结一次!待遇这么好别浪费了哈哈…”
眀曜和智媛之间突然冒出这么一段没头没脑的对话,引得大家纷纷侧目。
“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煜诚你就和我们承美好好交往吧,我们也会尽我们所能给你们创造独处机会的。”
在孙美玉的提议下,刚刚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家再次转过头,开始用既认真又好奇的眼神俯视着煜诚。
煜诚久久的直视着承美期待而焦灼的目光,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好像踩到了小蛇的蛇蜕一样,浑身上下不寒而栗。在如今这个世界,所有悲剧都只是停留在想象的层面上,但煜诚还是没有勇气。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原本能准确对准承美的眼睛也变得模糊,眼睛周围肌肉开始微微的颤抖。
“智媛你赶紧过来!把位置让给煜诚!“
煜诚依次看向坚定的凝视着自己的承美,蠢蠢欲动的众人。嗓子眼充满着像蜂窝一样嗡嗡作响的陌生热气。
“你们两个就这样坐在一起试试看嘛,即便什么都不说也很浪漫啊。我跟你说我跟我夫人当初也是这样开始的…“
是越来越低沉的声音,崔仁赫引着众人背对着煜诚和承美坐到了邻桌。煜诚偶尔抬起头与承美短暂对视一瞬,承美精致的脸上始终浮现着尴尬的微笑。
“那时你夫人应该没有想过她会过上全安城99%的女人最羡慕的生活吧。”
“应该是我没有想过自己会过上这样的生活。当年有个算命的朋友说她旺夫,是难能一遇的夫人命,起初我还不信…”
崔仁赫用手掐灭烟,表情很认真。动情处他用手背细细抚摩着他那因浓密的胡须根而变得微蓝的脸颊和下巴…
“够了!”
“都说了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为什么还总是这样对我!”、“好吧,那我就一次说清楚,我和李承美代理不是那种关系,我郑煜诚这辈子绝对不会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女人!我就是为了拒绝她才没有结婚那种打算的!“
煜诚带刺的眼神,狠心的话语,暴戾的性格久久的影响着围聚在邻座的众人。气氛顿时安静了,安静得只能听见从对面包间里传来的咿咿呀呀的歌曲磁带的声音。同事们分坐几处,唯独将煜诚孤立在外,有的假装夹烤肉,有的假装喝着水,崔仁赫无奈的耷拉着脸坐在角落。煜诚慢慢转过头看向依然坐在边上的智媛与承美,承美怨恨的回视煜诚一瞬,那一瞬间煜诚又看到了久违的妻子的面孔,煜诚的嘴张不开,他像个从来都没有张嘴说过话的婴儿一样紧闭着嘴唇摇晃着脑袋,有种窒息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勒紧煜诚的脖子。煜诚回过头看向眀曜,顿时无数道如长矛般的光线照射在煜诚的脸上。
承美已经醉了,满脸通红,脸上挂着心灰意懒的表情,她不时的用手背抚摸着像开了花一样红红的、皲裂的脸颊,却依然不声不响的灌着自己酒。
“喂,承美你少…“
“陪我喝或者别拦着我了!“
承美用恶狠狠的眼神看向智媛,就在承美抢过酒瓶的一瞬,智媛把头别了过去,她生怕承美摔酒瓶,更不愿见到她像野兽一样歇斯底里的怒吼的样子。咖啡搭档、敏荷发紫的嘴唇微微颤抖,显然也吓得不轻。
“现在几点了呢?“
孙美玉小声问申正焕,申正焕抬头凝视着墙壁上挂着的巴掌大的壁钟,电池快没电了,钟走得越来越慢。不争气的分钟和时针荒唐的指向23.30。幸亏那个壁钟没有秒针。如果看到像从肉里抽出来的毛细血管一样的秒针,为了区区一分钟踌躇许久,那么大家一定会在安静得近乎诡异的氛围里瑟瑟发抖到抓狂的地步。
那个夜晚,承美醉得不成样子。和妻子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煜诚竟然从未见过她这样失魂落魄,还要面对着大家强装坚强咯咯咯的笑着。煜诚心情沉重的凝视着杯子里波光粼粼的酒,渐渐的手中的酒变成承美脸上波光粼粼的笑容。由于不能喊出声音,煜诚的嘴像金鱼嘴一样一张一合。这时,承美突然站起身来打开满满一瓶烧酒,对着瓶口把酒灌入口中,凉凉的液体瞬间弄湿了她凸凹有致的下巴与脖颈。崔仁赫、申正焕无奈的环住肩膀叹了口长气。明知是没有意义的事,孙美玉还是抬头看了看没有电池的壁钟,指针指向24.30。
带刺的树藤锋利的划破天际,经常让煜诚表现出厌恶感的拆迁区楼房的灯光浮游在墨色的黑暗中。
“大家都小心点回家。“
“谢谢款待,周一见。“
告别声不断响彻耳边,数不清的人肩擦着肩从煜诚、承美、眀曜与俊勉的身旁走过。最后煜诚也大步流星的踏进渐渐熄灭的人烟里。看着煜诚如泡沫般刺破的身影,承美眯着眼笑了,她傻笑时像丢了魂似的,看上去很滑稽。关键时刻,年下男俊勉像中年男人哄哭着的女人那样,轻轻拍了拍承美的肩膀。承美回过头,表情依然像丢了魂似的。
“让我送你回去吧,很晚了大家都不放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