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呢?吴小子,你是怎么看待它的价值的?”
这一次,吴楚之没有任何犹豫,目光坦荡得如同初雪后的晴空,
“老爷子,实话实说,我无意吃下整个方振集团,我只要我想要的,该要的,能要的。”
他声音清晰,掷地有声。
病房里的空气再次凝结。
王选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却又流露出更深沉的审视,
“所以……我能不能这么理解,在你眼里,方振集团本身,就是一个拖累?”
他的语调略微上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压力。
“不能这么看,”
吴楚之缓缓摇头,他的态度同样极其认真,没有丝毫轻慢,
“不是它不好,而是对我‘果核’的蓝图而言,有用的东西不多。
方振真正震撼世界、奠定根基的,从来就不是那些虚浮的资本运作和多角扩张。
我看重的,是方振的核心技术——那融入你们血脉、经过无数人心血淬炼而成的核心底层技术库!”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渴望和志在必得,
“拿到它们,可以补齐我们‘技’这一环最根基的拼图!
有了它们,我‘贸技并举’的战略才真正拥有了坚不可摧的内核!
所以,这个价值……对我来说,高到无法用金钱衡量!
至于其他的……”
他摊了摊手,露出一个带着点无奈却又无比清醒的苦笑,
“吴清源骂聂卫平追二兔不得一兔的道理,我认为是天下至理。
我真没那个胃口,也没那个多余的精力和资本去承担。
我要走的路,需要的不是包袱,而是最犀利的武器和铠甲。
方振除了核心技术之外的‘其他’,也许其他人看重,但对我而言,此刻,就是包袱。”
“你很诚实。”
王选沉默了片刻,干枯的嘴角再次浮现出一丝笑意,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没有指责吴楚之的“无情”和“功利”,在真正懂行且有宏伟抱负的人眼中,这种“清醒”和“精准定位”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品质。
他没有问“为什么是现在才来找我”,那没有意义。
他只看到,这个年轻人能在方振的废墟中,精准地识别出那被深埋的、真正的价值瑰宝。
老头儿微微眯起眼睛,像是陷入了短暂的回忆,脸上的表情交织着无奈和某种洞察世事的嘲讽,
“吴小子……你来的这段时间里,很多人找过我。
张旋龙他们也拐弯抹角试探过,甚至……还有海外的。
开价……天差地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萧亚军闻言后瞬间僵硬的侧脸,又回到吴楚之身上。
“他们要的东西……五花八门。
有的想要燕大方振的地产,有的要证券牌照,有的想借方振的壳注入自己资产……
他们每一个人,都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他们要拿走的那一部分,才是方振最值钱的家当,价值连城!
会给出一个公道的价格!也确实公道!”
王选的声音陡然提高,两眼盯着吴楚之,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尖锐诘问,
“那么,问题来了,我就搞不明白了!
既然方振这堆东西里,每一块都是别人眼里的‘价值连城’,那为什么拼凑在一起之后,这个整体它就只值8000万了?
甚至还差点是负数?!
这到底是怎么算的?!
你能告诉我吗?”
这声质问,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它直指资本一个冰冷与荒诞的逻辑。
也无情地揭示了方振从技术巨人滑落至资本深渊的核心原因。
整个方振集团,按资产项目逐项分割、被拆解到一干二净,那么剩下的只有‘人’这一块。
这项项目组成的资产包,价值连城,可加上‘人’之后,便是只值8000万,甚至可能还不到。
这是一个什么逻辑?
也就是所有人都认为,方振集团的资产很值钱,但里面的人不仅分文不值,还特么的全是拖累。
这是一个技术起家,技术立根,技术为本的科技集团啊!
王选问完这句,似乎耗尽了力气,向后靠了靠。
微微喘息了几下,然后他目光重新凝聚,以一种近乎开诚布公的坦率凝视着吴楚之,
“吴小子……我们真不兜圈子了。
以目前的混改方案,凭借……还有我的支持。”
他目光转向萧亚军,又转回吴楚之的身上,
“其实,你完全可以以一个极小的代价,比方说……
按审计报告里面的8000万的净资产值,或者,为了避嫌和堵住某些悠悠之口,按市场通行的净资产的25倍,也就是25倍pb,最多两个亿!
你就能把整个燕大方振,吃下来!”
病床上的王选,目光凝聚如实质,带着一种阅尽沧桑后的穿透力,缓缓说出那最关键的开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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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亿。最多,两个亿!就能把整个燕大方振,连皮带骨头的给全部吃下来!”
他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安静的空气里,也重重地砸在吴楚之的心坎上。
“拿到手之后,你就是方振集团的新主人!
那些你看不上的、你眼里的包袱——方振科技、方振控股、方振数码那些飘在资本水面上的上市公司壳子、那些压在手里如同废铁的地皮项目、那些你觉得的食之无味又弃之麻烦的金融牌照……”
王选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虚一划,像是在驱赶苍蝇一般。
“统统打包卖掉!就像倒垃圾一样倒出去!”
他紧紧盯着吴楚之那明显意动的双眼,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然和最后托付的沉重,
“卖得的钱,是干干净净的,你正大光明地拿去!填进你那个敢想敢做的半导体强国梦里!”
老头儿喘息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这样操作,完全合规!谁也挑不出理来。
有国资参与的混改程序背书,有我王选这个创始人、灵魂人物亲口应允,更有你……”
他目光瞥了一眼旁边面色极其复杂、一言不发的萧亚军,
“……有这个主管校办产业、手握具体混改操作权力的常务副校长亲自盯着确保程序没问题!
一切都是合法合规的。”
王选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剖开所有虚伪的掩饰,直指吴楚之内心的顾虑。
“只要你拿着这笔从‘垃圾堆’里淘出来的钱,当真金白银、扎扎实实地投入那个听起来狂妄却很正的‘强国梦’,别往自个儿口袋里揣太多、吃相别太难看……
那么以后……就不会有人敢翻这笔旧账,找你真正的麻烦!”
这一番话,可谓掏心掏肺,既给足了诱饵,又铺平了道路,甚至点明了操作空间和规避风险的窍门。
王选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苍老的脸颊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极度的疲惫和最后的希冀的复杂神色,
“小吴,这是我老头子在进棺材之前,绞尽脑汁能为方振找的、对国家、对那些死了都舍不得散掉的技术班底、对技术本身的传承……
最有利、也能最快见效的一条路了。”
他再次顿住,病房里落针可闻,只剩下窗外风雪呼啸的呜咽声和暖气微弱的嘶鸣。
王选那双看透世情、如今却被病痛侵蚀而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迸发出无比明亮、无比专注的光芒,牢牢地将吴楚之钉在原地。
他缓缓地、极其清晰地吐出了最终的决定性条件:“现在……
你只需要开口。亲口告诉我——‘我要整个方振集团’。
我王选,今天就做主,把它给你!”
话音落下,那股无形的、源自一个时代缔造者临终嘱托的巨大精神压力,如同实质的浪潮,汹涌澎湃地压向吴楚之,几乎要将他淹没!
静!
连窗外的风雪声,暖气片的嘶嘶声,仿佛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吴楚之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被一张无形的巨手紧紧攫住。
他像是被巨大的气流顶住了喉咙,呼吸骤然变得困难,每一次吸气都显得无比费力。
额头上,一层细密冰凉的汗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渗出,在病房暖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晶莹而刺眼的光泽。
动心吗?
怎么可能不动心!
王选这个条件,无异于打开了一座通往金山的捷径!
两个亿!
仅仅两个亿!
就能撬动方振集团庞大的资产盘子!
卖掉那些非核心资产,操作得当,几十个亿甚至上百亿的“处置净收益”几乎是板上钉钉!
这笔天文数字的巨款,对于他正在艰难推进的半导体大业,对于在锦城刚刚起航、处处需要烧钱的“果核”,对于那需要持续投入的无底洞般的晶圆厂和设备研发……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能让所有的进度全部提速!
能撒开钱网罗全球顶尖人才!
可以疯狂地投入设备研发!
能更快地构建起从eda到fab、从芯片设计到终端应用的整个闭环!
意味着……
他能少走10年的路!
答应下来?
巨大的诱惑,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脑中疯狂回响。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声音,血液涌向头部的嗡鸣。
王选描绘的画面太诱人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吴楚之深深地埋下了头。
额角的汗水滴落在地毯上,无声无息,却仿佛带着沉重的声响。
病房里只剩下他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以及刘蒙蒙因担忧而几乎停跳的心跳声。
萧亚军的目光也在他低垂的头顶和身旁紧握拳头的刘蒙蒙之间来回逡巡,呼吸也不自觉地屏住了。
这种无声的挣扎持续了很久,久到让王选眼中的期冀都开始慢慢变淡,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开始蔓延……
突然!
吴楚之猛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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