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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百五十三章 黑旗
    元帅府礼衙,大明礼部,都对刘承宗的碑文有异议。

    张献忠和钱士升,认为遣词造句有待商榷。

    钱士升完全是顺着张献忠的话来说,因为他觉得这事,即使刘承宗不干,那也是张献忠的活儿。

    抢了人家青史留名的机会,于心有愧,所以不论张献忠说什么,只要这碑文让他来写,别管写啥,老头都能接受。

    张献忠,是单纯觉得刘承宗的碑文太简单,不够威风。

    在礼衙尚书看来,这就是一场国号争夺战,正版正义正大光明的岱青汗,击败了盗用歹青固伦的宵小之辈!

    至于崇祯丙子,这场仗没他啥事,完全没必要带着崇祯玩。

    应该改成‘大青三年,大元帅、岱青契丹汗,破崇德皇帝于此!’

    如果有必要,还可以在岱青契丹汗前面加上彻辰成吉思。

    但刘承宗思想固执,尽管是最高兴的时候,说话语气都温和三分,仍旧拒绝画蛇添足:“就用崇祯年号,我的姓名和金国称呼来写碑文。”

    “此战乃天下人为天下人而战,天下只有一个皇帝,没有崇德的位置。”

    “至于尊号更是多余,法王菩萨、总兵总督、拉尊台吉、崇祯崇德、古元真龙、国师大汗,还有遍地的大王,哪个不是手下败将?”

    刘承宗看向众人,问道:“纵然冠以憨汗之污名,又有哪个,能比刘承宗三字更为威风?”

    张献忠没话说了,刘承宗确实威风啊。

    憨汗俩字都能把人吓尿裤子。

    钱士升张张嘴没说话,他也没想到,刘承宗居然对憨汗有所耳闻。

    其实这是误会,京中大臣私下传信,没人写这个,但他老人家也不敢说实话……一般都叫西北憨儿。

    不过,钱士升估计,等此战得胜的消息传至京中,乃至震动天下,将再没人敢用这样的词称呼刘承宗。

    杜度被召见了。

    他被素巴第俘获之后,刘承宗一直没搭理他,只让羽林骑严加看管,直到战役结束,才终于得了召见。

    杜度在刘承宗的中军,像钱士升一样,亲眼目睹了崇德皇帝被击败的全过程,还有那三堆头颅。

    忽闻召见,害怕极了。

    真的,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起已经被遗忘很久的事实。

    大明是比他爷爷、叔叔们,更加野蛮的存在。

    杜度从小读的是四书五经、看的是三国演义,文化程度不亚于黄台吉。

    事实上他从来不认为他们这些虏啊鞑啊的人野蛮,不,他们是没办法。

    他们在辽阳剃发,是留发不留头。

    而真正的野蛮,是只有文明才能选择的手段。

    明军在边外所过之处,谁都没有头。

    杜度一度以为,刘承宗是打算把他的脑袋也砍了。

    战战兢兢走到中军,发现刘承宗原本坐在交椅上看书,听闻通报,抬头见他过来,神色如常问道:“你是金国老汗的长孙?”

    小时候学的汉人言语,杜度都快忘光了,紧张得很,行礼拜倒,点头应是。

    刘承宗将掌中阵亡军兵生平名录收起,又问道:“起来吧,不必一直拜着,你为何叫都督?”

    杜度一时间不知道刘承宗是什么意思,只好起身,据实答道:“我出生时,祖父官拜都督。”

    这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事。

    他出生的时候,努尔哈赤还是持敕书贸易的夷官,杀宁古塔章京,送尸首五十至辽东核验,被大明蓟辽总督、辽东巡抚、辽东总兵、山东巡抚联名推举,用以制东夷,为藩篱。

    拿着赏赐,领着官职,干着贸易,何乐不为啊。

    杜度叫都督很正常。

    但当努尔哈赤把‘制东夷,为藩篱’这事干得特别好,而大明辽东本身干得又特别不好,起兵反叛就很正常了。

    四川干的烂,杨应龙、奢崇明也是因为这个起兵反叛的。

    反叛之后,敌我有别,杜度就不能叫都督了。

    它得有个别的意思,比如‘承宗’,意为此人从祖宗的根子上就是坏的。

    这话要是黄台吉问他,他肯定对答如流:‘是鸠的意思。’

    但眼下这个时候,杜度身为阶下囚,就一路上看见的都是什么地狱景象?

    首级堆积如山,秃鹫空中盘旋,血液把沙地渗透,风吹到脸上的砂砾没准都是红色的。

    那些陕西来的军汉晾着健硕膀子,扯了白甲,往自己的赤甲上钉甲片,用银条互相投掷嬉戏,拿着后金锻造的雁翎刀、制作的大弰弓与大箭,骑他们的辽东马肆意驰骋狂笑。

    空中时不时就有金翅大鸟俯冲而下,叼起头颅又飞不起来,耸肩背手在戈壁滩摇摆跳跃躲避军兵。

    还有中军那八旗纛仗,崇德皇帝的卤薄仪制。

    杜度觉得,自己还是叫都督比较好听。

    大帅明鉴,咱虽生于辽东边鄙,可是在娘胎里就倾慕王化啊!

    刘狮子其实就是随口一问,他转而问道:“你领的是哪一旗?”

    这句,杜度倒是答得挺快:“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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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不料闻言,刘承宗倒吸一口气:“呀,那你……那你惨了,镶边白营,接战就被冲垮,俘虏都没几个。”

    “那个镶白旗是老建州,我的镶白是哈达部,现在是崇德皇帝亲领的镶黄旗。”

    其实,刘狮子早前听见杜度说,他领的是镶白,心里就已经在乐了。

    后金老汗的长子已死,长孙落在自己手里,本部还被干没了,就算回去也没人马,已经非常好了。

    这会一听,合着这杜度是白旗被黄台吉夺走,跟黄台吉还多少有点宿怨在里头。

    刘狮子嘴角都快压不住了,拼劲全力,才装出些嫌弃的样子,拧着眉头道:“我当老汗长孙必有大用……那你就是没有人马?”

    很扎心。

    杜度真没有人马,不仅没人马,连牛录都没有,只有一点战功赏赐的奴仆。

    在盛京生活,全靠在岳讬的镶红旗下面管事赚个仨瓜俩枣,逢年过节都盼着黄台吉给亲戚赏赐衣裳珠宝。

    爱新家族的贵族们穷奢极欲,但杜度是最穷的那个。

    他最怕的事不是上战场,而是亲戚婚丧嫁娶……黄台吉逢年过节赏的珠子缎子,都扣扣索索留着不敢用,等着给亲戚红白喜事上礼。

    这会儿刘承宗说的云淡风轻‘那就是没有人马’,听起来就像他没有利用价值,该挨刀了一样。

    杜度被扎得都快恼羞成怒压过对刘承宗的恐惧了。

    他寻思我就是穷怎么了!啊?

    穷就该死吗?

    不过没等还没等杜度爆发,刘承宗便叹了口气道:“天聪汗,算起来是你叔叔,为何刻薄于你啊?”

    杜度没说话。

    刚才他差一点就要跳起来跟刘承宗理论,证明自己跟各旗都有很深的牵扯,非常有用。

    但是刘承宗一说这句话,杜度又不傻,他琢磨出刘承宗的目的了。

    不是要杀他,而是想策反他。

    这反而让他冷静下来,没有回答刘承宗的问题。

    沉默,也是回答。

    厚此薄彼的原因谁不知道呢?不过是因为,杜度是长孙罢了。

    “不回答?”

    刘承宗笑了笑,抬手向外一摆,道:“那你在这呆着也没意思,今日我高兴就算了,既不能为我所用,下次再不说话,难保不会杀你,那便回去吧。”

    “若你以为在黄台吉手下过得舒服,那便挑上几件甲胄、几匹战马,带几头牛羊干粮,从俘虏里选一百护兵带走,明年战场再见,到时生死在天。”

    杜度愣在当场。

    脑子一下子就懵了。

    说实话,被俘虏后,他没想过为刘承宗效力,哪怕亲眼目睹歹青兵败,也只是害怕罢了。

    甚至当意识到刘承宗想策反他,逆反心理上来,还打算在这干脆一死了之。

    偏偏,这会刘承宗开出条件,要放他离开,杜度反而迟疑了。

    不放他,他要考虑的是在元帅府陌生环境下,未知的生活际遇……人都喜欢熟悉,讨厌未知。

    但是若要放他,杜度要考虑的就是回盛京以后的生活了。

    继续在岳讬的镶红旗下打工?

    经过此次被俘,又被刘承宗放走,回去黄台吉不怀疑他?到时没准连以前那种穷鬼的生活都过不上了。

    况且,就算要回去,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去。

    遭逢此败,盛京的权力定要乱上一段,就他长孙的身份,政治环境未必比在刘承宗这更安全。

    至少目前看来,刘承宗没有杀他的意思。

    这么反着一想,杜度反而没那么坚决的抵触心理了。

    穷鬼有穷鬼的好。

    被俘的要是阿敏、阿济格、多尔衮那种,有野心的、掌权且能领兵的,刘承宗肯定是不降即杀。

    但杜度……说他重要吧,好像重要。

    可真要说哪里重要,又挺没用的。

    就地杀了,后金国力不会有任何损失,没准还算给黄台吉帮忙处理麻烦呢。

    放回去,后金八旗的实力不会增长半分。

    鸡肋。

    就这一会儿,刘承宗看着杜度的表情,从沉默到松动,最后干脆拜倒道:“禀大汗,我竭力报效国家,是有功无罪之人,但皇上从不信任重用,若大汗怜我才力,予我人马,杜度愿效命疆埸!”

    底牌出来了。

    “哈哈哈!”

    刘承宗大笑,但却坐着没动,挑挑眉毛问道:“想清楚,不回去了?跟我到了陕西,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趁着现在我让你走,你要好好思虑啊。”

    杜度心说,我这话都说出口了,还好好思虑个什么劲儿?

    真回去能怎么样啊,先不说崇德皇帝不会重用他。

    就算真重用了,歹青也眼看着没前途了。

    以后的局势可以预见,是夏季防御北……不,夏季防御大元帅府,冬季防御大明,全年防御东江镇,一年到头啥事都别想干。

    关键防御大明还凑合,东江镇是小偷小摸持续放血,这刘承宗的军队有万历初年辽东明军的架势,是真打不过啊。

    这一仗,给杜度脊梁骨都干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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