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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藏頭
    藏頭

    五月底的最後一縷涼風吹盡,如山的沉悶和炎熱在悄悄包圍城市。

    東江中學對面的建築最近在動工,傳來的噪音也如這初夏一般,仿佛捂着一層棉絮,令人喘不過氣來。

    第二次月考便是在這樣一片轟鳴巨響中到來,結束。

    陳緣知對完所有答案之後,半晌沒有出聲,蔣欣雨一直留意她的動靜,見狀不由得有些擔心。

    蔣欣雨開口問道:“緣知?”

    陳緣知回過神來,擡起的眼眸沉靜若深潭,她看見蔣欣雨擔憂的表情,下意識地收斂起原本已經有些外露的情緒,微微淺笑,“怎麽了?”

    蔣欣雨欲言又止,她看了眼陳緣知擺在桌面上的答題卡,陳緣知并沒有遮蓋它們的意思,所以蔣欣雨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那幾張答題卡上面的一片紅勾。

    陳緣知的批改習慣是在對的地方打勾,這樣看來,她這次考試應該考得不錯才對。

    蔣欣雨收起臉上的擔憂,眉心舒展道:“這次應該也考得還不錯吧?”

    陳緣知微怔,“嗯.....嗯。”

    陳緣知看向自己桌面上的試卷和答題卡。

    确實。這樣的正确率和錯題數,放在高一的話,那時的自己一定會從心底裏覺得很高興很開心吧。

    為什麽伴随着名次的提升,她心裏的喜悅感卻是消減的呢?為什麽越來越難以發自內心地快樂,而是在短暫的欣喜之後被更大的焦慮蓋過。

    陳緣知閉了閉眼,将心底翻湧的不平靜壓抑下去,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看向題目,開始做她每次大考完都一定會做的考後總結。

    成績出來的那天,隔壁的工地正動工到最吵鬧的時候,陳緣知好幾次被噪音拉出專注的狀态,周圍的同學也在小聲抱怨:

    “隔壁到底是在修什麽啊,吵這麽長時間了。”

    “跟校領導投訴一下會不會有用?真的被吵得看不進書了。”

    “學校也管不到對面的事,忍忍吧。”

    班長拿着成績走進來的時候,班裏隐隐約約的議論聲開始變低。

    班長一邊拷成績表一邊高聲喊道:“成績看快一點啊,老師還要用u盤!”

    班裏的議論聲不斷地放大,像是某種隐秘蟄伏的野獸的低吟,被壓在山石之下掙紮難耐的咆哮。

    成績表被放出的那一刻,議論聲驟然低下去。

    白光落入眼底,陳緣知看着屏幕,眼珠一動不動。

    成績表剛放出,還停留在第一頁,蔣欣雨心知自己排不進前十,故而也沒打算找自己的名次,而是找起了陳緣知。

    她沒有找太久,陳緣知的名次排在很前面的地方,和上次一樣,依舊是第二名。

    蔣欣雨眼睛微微亮起,她轉頭看向陳緣知,臉上的笑容已經先一步漫開,“緣知,你這次還是排在第二,好厲害!”

    而她所面對的那個人卻沒有第一時間出聲回應她。蔣欣雨臉上的笑意變淺了幾分,她看清了陳緣知的表情,有些怔愣,沐浴着白光的眼眸裏空無一物,像是在失神地想着什麽東西一般。

    蔣欣雨收斂了嘴角的笑意,“緣知?”

    陳緣知似乎才反應過來,眼眸裏的光凝聚,朝她看來,“....啊,對不起,我剛剛走神了。你說什麽?”

    蔣欣雨看着她,搖了搖頭:“沒什麽。”

    蔣欣雨表面上不說,但內心的擔憂與日俱增。從成績出來之後開始,陳緣知就一直處于這種時不時發呆的狀态裏。

    “....陳緣知。”

    “陳緣知。”

    “陳緣知!!”

    意識從糾纏的漩渦中被人狠狠拽回,陳緣知猛地驚醒,看向身旁拉着她手臂的謝槿桦,“....槿桦?”

    謝槿桦皺着眉,眼珠直直地盯着她,目光仿佛要看穿人的靈魂,“你最近怎麽回事?怎麽總是心不在焉的。”

    陳緣知看着謝槿桦,被對方抓住的手臂的位置開始發燙,她下意識地回避,卻不料謝槿桦握着她的力氣太大,她一下子沒能掙開。

    陳緣知側過頭,沉默了半晌才開口:“......我沒事。”

    謝槿桦沒有被她敷衍過去:“你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陳緣知沒有說話,兩個人無聲地對峙着。

    謝槿桦過了很久,才緩緩閉上眼,放開了握着陳緣知手臂的手。

    她開口語氣平靜,卻一針見血:

    “陳緣知,你在憂慮什麽?”

    陳緣知垂眸看着謝槿桦的鎖骨,目光低斂,原本沉默得像一尊雕塑的人似乎終于因這句話而有所動容,謝槿桦看着陳緣知眸光湧動,然後陳緣知擡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許久,謝槿桦聽到了一聲很輕很輕的嘆息,那陣氣息裏飽含的不安,躁郁和焦灼,在吐露于口的那一刻,終于清晰可聞,不再被壓抑。

    “.....我在憂慮什麽嗎。”

    陳緣知當然知道導致自己變成這個樣子的原因。

    在旁人眼裏,她成績穩坐全班第二,沒有退步,已經足夠優秀,取得這樣的成績還拉着臉的自己簡直是貪心不足蛇吞象,難以理解。

    可陳緣知看着自己一動不動的排名,只覺得焦慮難安。她要的不是安穩,她要的是進步,再進步。對她來說,光是不退步不夠,遠遠不夠。

    她還剩最後一次機會了,可她幾乎看不到黎明的曙光,她懸着的一顆心在瘋狂地叫嚣着,她難以安眠,難以自拔地泥足深陷。

    謝槿桦看着陳緣知,站在她對面的女孩看不清表情,開口的聲線輕顫:“槿桦,我該怎麽辦呢.....?”

    她要怎麽消解自己的不安。

    謝槿桦的心也随着這句話而微微顫抖起來,她的目光附着在陳緣知身上,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久的沉默不言之後,她向陳緣知走去,伸手将她抱緊。

    謝槿桦低聲道:“陳緣知。明明想要的話,就不要對着別人說自己不想要了。”

    謝槿桦抱緊了那人的肩膀,她第一次這樣抱一個女孩,清瘦的骨骼在手心底下,振翅欲飛。

    她閉了閉眼,開口的聲音泠冽,帶着某種能讓人安定下來的靜意:

    “陳緣知,我會幫你的。”

    謝槿桦說完,仿佛是在下定着什麽決心一般,她再一次重複道:“無論如何,我也會幫你的。”

    “所以你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了,不要讓自己喘不過氣來。那樣的話你要怎麽再繼續前進?”

    “你要相信你自己,你也必須相信你自己。”

    謝槿桦安撫完陳緣知,一路陪着她回到了教室,路上,謝槿桦開口問道:“你這個狀态,許臨濯他知道嗎?”

    陳緣知輕輕搖頭,神色露出些許疲倦:“.....他不知道。”

    謝槿桦眉心微蹙,她打量着陳緣知的表情,得出了一個結論:“你不打算告訴他?為什麽?”

    陳緣知:“他最近也很忙,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不想再拿自己的情緒去影響他。而且這本來就和他沒關系,我應該自己消化這些東西的。”

    謝槿桦無言,過了半晌,她才開口:“可是我覺得,你應該告訴他的。”

    “他如果事後知道,也許會更加心疼。”

    陳緣知愣住了,她看着謝槿桦,抿了抿唇,輕聲道:“.....嗯,謝謝你,我明白了。”

    回到座位後不久,陳緣知習慣性地拿出老人機查看信息,結果發現了許臨濯在幾分鐘前發給她的訊息,而那時她和謝槿桦正在走廊裏說着話。

    陳緣知有些意外這條突然而至的信息,仔細想想最近許臨濯和她之間因為忙碌聯系也有所減少,她一時半會想不出對方這個時候給自己發消息,會是因為什麽事情。

    她點開信箱,她最近剛清過短信,此時信箱裏只有許臨濯發來的那條訊息。

    “清之,記得看這次的印發的作文,有驚喜。”

    陳緣知忽然擡起頭,這時教室正門處剛好走進來一個人,正是拿着一沓紙張的語文課代表。

    坐在陳緣知周圍的女生開口議論,聲音遠遠傳入她耳中:“看來這一期聯考的示範作文也印發下來了。”

    “這次示範作文估計也是那幾個人吧?”

    “年級裏作文寫得特別好的來來去去就那幾個嘛。”

    陳緣知看了眼許臨濯發的短信,既覺得有些疑惑,又隐隐有了不成形的猜想,一顆心因這過分的猜想而鼓動起來。

    語文課代表正在分發印刷好的作文,陳緣知等了許久,作文才傳到她手中。

    東江中學的慣例是每次聯考之後都會印發年級裏的滿分作文,發到年級的各個班上,作為示範作文供大家閱讀學習。

    陳緣知翻開作文紙,第一面印着的作文便是那人熟悉到刻入骨髓的瘦金體字,标題之上筆鋒克制收斂,落下三個字,許臨濯。

    這就是許臨濯所說的驚喜嗎?

    陳緣知總覺得光是這一點,并不足以讓許臨濯專門發來一條短信,并稱之為驚喜。

    陳緣知慢慢地開始讀這篇作文。高考作文其實有固定的套路和範式,但在此之上,文筆用詞,句式結構,文章立意和論述層次同樣重要。想要拿到第一檔的作文分數更難,獨特的角度和出彩的語言缺一不可。

    而許臨濯的作文無疑是一個典型的優秀範式,不僅将這些關鍵點都塑造到了極致,還附上了自己別具一格的觀點看法,層層深入剖析問題,又淺淺帶出,最後點題。

    整篇作文讀完,令人不可謂不精彩絕倫。

    陳緣知的目光順着文章的脈絡來到了結尾段。

    一篇作文的開頭和結尾是精髓所在,而許臨濯沒有選擇常規性的總結式段落來結尾,而是選擇了一段列成三行的排比句。

    “清風勁節,之死靡他意;我心如秤,喜鵲登枝啼;歡如疇昔,尼複安得怨。”

    陳緣知讀了一遍又一遍,一直游曳的眼神定住。

    清風勁節,之死靡他意,我心如秤,喜鵲登枝啼,歡如疇昔,尼複安得怨。

    乍一看表明心志,直抒己願的句子,但如果只取每句話的第一個字,就會變成一句告白。

    一句許臨濯對她的告白。

    —— “清之,我喜歡你。”

    黑箋小字,說盡平生意。

    一段不夠規整的藏頭詩,藏不住的既是告白,也是少年真誠熱烈的心。

    陳緣知看着文末尾綴着的那句話,眼眶忽然熱得發脹。

    老樹綠蔭的影子随着光斑一點點滲透了窗棂,窗外時不時傳來兩聲莺啼,陽光尋找着白雲的縫隙,努力擠出身軀。

    初夏的一切都是滾燙的、濃烈的、盛大的,仿佛夢想,仿佛初戀,仿佛少年的心意。

    陳緣知擡手擦了擦眼角,直到終于克制住那種想要流淚的沖動,但皮膚脆弱的眼角也因此被擦得通紅。女孩低頭看着桌上擺的作文,垂落的眼睫像是驚顫的蝶翼,然後她手指微曲,慢慢地捏緊了那張薄薄的紙。

    那團久久纏繞在她心底的霧氣終于散盡,此刻她眼眸裏含着一汪水澤,卻明亮動人,仿佛有光從那雙眼裏緩緩湧出。

    蔣欣雨似乎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探頭朝這邊看來,“緣知?怎麽了?”

    陳緣知搖了搖頭,微微顫的聲線被努力壓制得平靜,她裝作若無其事般露出一個淺笑,“我沒事。”

    在蔣欣雨收回目光之後,她才再一次看向手心底裏壓着的那段文字。

    曾經,陳緣知也偶爾會覺得兩人當初的告白太過匆忙,太過溫緩,顯得水到渠成的同時似乎也過于平靜。少年時代的愛慕,本該是更加轟轟烈烈的,應該大白于天下,所有人都瞧見的那種坦然熱烈。

    而如今,許臨濯親手彌補了那些遺憾,藏着一句告白的話語被他寫在了作文紙上,被印刷在人人都可以看見的地方,流轉過每個人的手中。他将自己昭然若揭的心意藏匿,在所有人眼底下瞞天過海,卻又毫不掩飾,以至于所有人都能看到,卻只有她會發現。

    總是在這種時刻,陳緣知才會瞥見許臨濯身上屬于天子驕子的那一份恣肆和傲氣。

    是什麽樣的自信和篤定,才會讓他在考場上信筆寫下那段告白。

    令她動容的不僅僅是這份坦然的心意,而是他下筆時就預料到自己的作文會拿到滿分然後被收錄進去的那份少年心氣。

    他是這樣地耀眼,這樣地意氣風發。

    這樣的人,喜歡自己。

    陳緣知忽然覺得,她好像也沒什麽可怕的了。她又重新變得勇敢了,此刻的她滿懷希冀,也滿懷信心,仿佛極夜中窺見了白晝光亮的旅人。

    她不會再猶豫,不會再茫然失措,也不會再無謂地焦慮下去了。

    她要用盡全力,去到離他最近的地方,去到那個人的身邊。

    寫出來了!一直想着要寫的場景!藏頭詩表白!

    後面收尾李詩嫣和沈儒的劇情,高二馬上就要結束啦。

    “黑箋小字,說盡平生意。”化用自晏殊《清平樂·紅箋小字》中詩句“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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