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因為涉及分段排名, 校聯體舉辦的每一場考試都很受重視。在期末監考結束後,十中全體教師又集合到校,連續加班批了兩天的卷。
這一次, 初澄還是沒能打破之前的作文魔咒, 再次抽中了最磨人性子的題型, 讓眼睛、腦子和頸椎遭受了三重折磨。
徹底迎來寒假的第一天,初澄睡到了自然醒。他睜開眼睛, 習慣性地瞥了眼床頭櫃邊的電子時鐘,居然才早上八點半。
我的生物鐘什麽時候這麽正常了?初澄自己都覺得有些神奇,然後又栽倒回床鋪裏滾了兩圈。
砰砰——
似乎有敲門聲。
初澄踢開被子, 睡眼惺忪地去查看。站着外面的人是周師兄。
“還沒起啊?我特地晚些來的。”看到目光渙散, 還赤着腳的開門人, 周瑾愣了愣。
初澄的大腦尚未完成開機程序, 沒有反應過來他的話裏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眯着眼睛,揉了揉頭頂淩亂的黑發。
“我過來拿點東西, 馬上就走。”周瑾走進門,看到放在一邊的行李箱,“行李都打包好啦?你準備什麽時候回家?”
初澄打了個哈欠:“今天就走。”
周瑾:“買到票了?”
初澄搖頭:“放棄努力了, 直接搭喻老師的車。”
周瑾聞言笑起來:“嚯,你們倆現在的關系不錯啊。當初是誰豪言壯志, 說什麽我初澄就是餓死,從這裏跳下去, 也絕不和喻……”
“你難道不知道真香是人類的三大本質之一嗎?” 初澄随手拿了個蘋果塞過去, 用來堵他的嘴。
周瑾邊把蘋果拿到廚房裏去洗, 邊應聲:“知道知道, 我巴不得你們的關系好。”
畢竟初澄當初是替沈楠楠攬下高二7班副班職責的。周瑾不想為了自己的新婚生活幸福美滿, 就把過大的壓力留給後輩。不過現在看來,有的人是年紀輕輕就把路走寬了。
走出廚房時,周瑾瞥到餐廳裏的小推車置物架。原本那裏擺放的都是咖啡和速食夜宵,現在卻變成了牛奶、果醬和切片面包。
“不錯啊,最近的生活還算健康,家裏打掃得也很幹淨。” 他随手翻了翻,頗感欣慰,“不過你都要走了,得把這些收拾收拾吧。寒假這麽久,別放過期浪費了。”
初澄懶懶地栽在沙發上按起游戲機,沒有答他的話。
周瑾隔着一道玻璃門喊: “別裝死。”
“哎呀你拿吧,我不想動。” 初澄只翻了個身,完美地貼回了剛才的位置,繼續按鍵。
“當我沒誇你。”周瑾抽了抽嘴角,撤回了兩分鐘之內的某條發言。
叮——
被壓在身下的手機響起新消息提醒,初澄摸出來查看。
屏幕上方挂着一條微信消息。
[喻司亭:都準備好了吧,我現在出發去接你。]
這麽早?之前不是說過了中午再出發嗎?
初澄正感疑惑,目光掃到對方發消息的時間,是12:05,頓時困意全無。
什麽情況?
他一個激靈爬起來,回卧室去确認,果然發現床頭的電子鐘表屏幕依然顯示着八點鐘整。
它停了!
難怪自己會在這個時間睡醒,也難怪師兄會覺得詫異。初澄現在才逐漸回想起剛才那些事的不合理性,趕緊沖向衛生間去洗漱。
匆忙間,他又見喻司亭發來一條消息。
[我到了,你收拾完下來就好。]
“哎?你什麽時候洗的頭發?”周瑾只在餐廳裏啃個蘋果,出來時竟然見剛剛還懶洋洋的家夥已經頂着濕發在衛生間裏插電器了。
“……”初澄說了句什麽,但是話音被吹風機掩蓋住。
之前兩人合租了這麽久,哪怕上班要遲到的時候,周瑾也沒見過他這樣麻利痛快。
看來拖延症并非無藥可醫,而是需要一個合适的人去醫。
初澄穿戴整齊,盡可能快速地下了樓。那輛白色suv似乎已經熄火停在門前很久了。一身高檔風衣,身姿豐颀的喻司亭迎前兩步,打開後備箱,單手接過他的行李放了進去。
“抱歉,久等了。”初澄抱着花盆,還有些氣喘。
“不久,他還沒吃完東西。” 喻司亭面色無瀾,朝着打開的車後門揚了揚下巴。
鹿言披着件撞色外套,正斜倚在那裏吃關東煮,看見來人,熱情地揮了揮手,扭身從車座後面拎來生煎包和熱咖啡,解釋道:“我舅和我打賭,說你12點也吃不上早飯,所以叫我買過來,邊吃邊等。”
确實被他猜準了。
初澄接下“早餐”,心情複雜地笑了笑。
填飽肚子後,幾人回到車上,準備開始今天的旅途。初澄坐上副駕駛,發現座椅後面多了個嶄新的U型枕,之前坐車的時候還沒有。
初澄沒敢胡亂擺弄。
喻司亭卻說:“前兩天監考的時候,我看你一直在活動肩膀。車程有點長,靠着會舒服點。”
近來天氣冷,初澄一直沒去游泳,也因為身體還在恢複期,沒做什麽運動,确實有點筋骨疼。
只是沒曾想,喻老師把這麽細節的事都注意到了。
枕頭的顏色潔白如雪,看起來就十分柔軟。車子啓動後不久,初澄便把它貼在脖子下面了。
*
喻司亭一路上開得不快也不慢。在下午時分,把初澄送到了家門附近。
看着自家院落圍牆已在眼前,初澄開口: “就停在這裏吧,前面路窄不太好調頭了。”
喻司亭:“好。”
這是一套标準的三進式四合院。從外部看建築面積至少也有八九百平,圍牆內隐約露着古木參天,疏落有致的景象。甚至無需走進拜訪,只從院外精美的琺琅雕刻便可知其門第不俗。
初澄真誠地邀請道:“都到門口了,要不要進去坐坐?”
喻司亭再次下車,幫他拿了東西,禮貌婉拒:“不了,時間太匆忙,家裏人還在等着我們一起吃晚飯。下次再專門拜訪。”
“那開車小心。 ” 初澄沒有強留,俯身從車窗處道別,也向鹿言擺了擺手。
後排的孩子正探頭欣賞此處的宅子,雖帶着滿眼的好奇,卻仍保持着良好教養,笑着道聲“初老師再見”? 。
初澄捧着花盆目送喻司亭離開,直到看着他的車拐出巷子,才轉身進家門。
臨近日落時分,陽光傾灑餘熱,在初宅入門影壁的精細磚雕上投出斑駁變幻的影像,也映襯出主人不俗的品味。
初澄拉着行李箱在中式園林裏穿行,周身匠心獨運的景觀布置在冬日裏也顯得十分雅致。
他走了一路也未見人,不免覺得有些奇怪,特地走進倒座房的廚廳去問,才知道這幾日父親外出不在家。
“您母親這會兒在畫室。”
金教授愛畫作,也愛花草綠植。所以她打造家中私人空間的時候,幹脆将心愛的東西合二為一,在溫棚花房裏建起了自己專門的書畫室,平日裏沒什麽事的時候都會待在那裏。
“我知道。”初澄放下所有東西,唯獨捧着自己的瓷白花盆,邊笑吟吟地應聲,邊邁步走入二進院。
這裏的庭院保留古樸韻味,但在細節裝飾布局上又不失強烈的現代氣息,兩者在碰撞中各占一隅,相得益彰,給人一種雖在鬧市安家,卻與院外喧嚣隔離的感覺。
初澄穿過明亮的落地玻璃門窗,走進一道偏窄的幽光長廊。他腳下的地面被花房頂部彩色的玻璃折射成一塊塊透亮朦胧的顏色。這裏就是母親的畫室了。
“金教授,我回來了!”初澄還未見人,就向內呼喚。
果然,母親正在這裏侍弄一株潔白的三角梅。她擡起頭,看到迎着光亮走來的兒子,笑而無奈道:“早就聽見了,家裏除了你沒有人會吵吵鬧鬧的。”
初澄來到面前,才發現母親并不是獨自一人在這裏,她身邊還有兩個正在幫忙打下手的青年。一個是徐川,另一個是有一陣子都沒有聯系的邵紀。
因為初澄是老來子,父親好友與世交家族中的孩子大多與他不同齡,即便其中最小的也比他大了十歲,能有共同話語的鮮少。
但如今三十歲出頭的邵紀就是其中之一。他與初澄一起長大,算是“忘年”發小了。
“你們倆怎麽一起來了?”初澄看看他與徐川,納悶這兩個人是怎麽湊到一起的。
邵紀挖弄着盆裏松散的花土,開口道:“這不是聽說你今天回來嘛,我想着過來看看。開車路過師大,正好在門口遇見他,就一起帶過來了。”
初澄半個字也沒信:“別在我媽面前說漂亮話,你會有那麽好心特地來看我?八成是回家探親的時候又嘴碎,被你爺爺拿拐杖打出來了吧?”
他非常了解自己的發小。這家夥雖然長在名門清流,卻是匹難馴的野馬,從小到大除了婚姻美滿以外,沒一件事是随着家裏的意的,不然也很難和自己如此合拍對脾性。
“哈哈哈哈,你看,不止我這樣懷疑吧?”川哥難得在某件事上和初澄有如此統一的意見,在旁忍笑忍得辛苦,“我一出校門就遭綁架過來,非要帶着我來你家裏蹭飯,還說自己一個人不好意思進門。”
“他還有不好意思的?”初澄連啧了兩聲,端着自己的花盆繞着架子轉一圈,找出個有光照又通風的好地方。
邵紀的眼睑一掀,不以為意道:“對我的态度好點,珍惜現在的會面時間,再過兩天你們倆就見不到我了。”
徐川好奇:“你這是又進了什麽考試命題組,要被關起來了?”
邵紀搖了搖手指:“保密,別亂打聽。”
剛感受過批卷的痛苦,初澄現在聽到考試就要犯生理性的惡心,趕緊皺眉示意兩位損友打住,切換下一話題。
“好了,別總是像小時候一樣見面就吵。”金教授及時打斷了幾人間那些沒營養的話題,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裙擺,“不是來蹭飯的嗎?這些已經弄得差不多了,都去洗洗手歇歇。今天廚房的人知道初澄回來,做的一定都是他喜歡吃的,如果你們想加菜,現在去還來得及。”
“是。”幾人皆應和着起身,跟着她一起朝餐廳去。
大家閨秀出身的金教授精通書畫,琴棋也不在話下,唯獨不善廚藝,也沒興趣去研究。所以家裏向來雇傭專門的廚師負責日常飲食,也有固定的用餐時間。
等着廚房布餐的間隙,初澄閑着無事刷了刷手機。就在剛剛過去的幾分鐘裏,喻司亭剛好發了條朋友圈,照片上也是家中的滿桌佳肴,還配了句明顯畫風不對勁的文案。
[帶着最可愛的外甥回家了~ ]
這明顯是有小孩兒在調皮了。
初澄随手點贊後,打字評論。
[還是我的更豐盛些。乖,把舅舅的手機還回去吧。]
對方很快回複一個字。
[哦。]
初澄沒太在意,揣起手機上桌吃飯,本以為剛才的話題就這樣過去了,沒料到幾分鐘後,又覺得口袋裏有輕微的震動。
他拿出來查看,發現是微信消息,來自同一個聯系人。
[有多豐盛?]
初澄不确定地打字詢問。
[喻老師?]
[喻司亭:嗯。]
初澄笑笑,趁着桌上其他人不注意,偷偷舉起手機拍了一張發過去。
[喻司亭:果然是受寵的獨生子。]
聯想到他打出這幾個字時,臉上可能出現的揶揄表情,初澄不禁一樂。
邵紀瞥到他的動作還有微揚的唇角,眉頭一挑:“和誰報備一日三餐呢?”
“同事。”初澄先答了句才反應過來,“什麽報備?”
邵紀看了眼對面金教授端莊文雅的吃相,壓低聲音:“吃飯還不忘回消息,女老師吧?才一個學期就混得這麽熟,應該挺合得來的。”
初澄收了手機啧一聲:“不是。”
“什麽不是?你沒聽過《沿着塞納河到翡冷翠》裏有一句話嗎?哎徐博士,怎麽說來着?”邵紀存了心的要調笑他,還氣聲叫着坐在另一邊的人,朝着他使眼色。
不知道是在起哄,還是兩人間真有奇怪的默契,徐川頓時就理解了邵紀的意思,跟着一同揶揄道:“哦對~我也看過,就那句。”
初澄被他倆搞得一頭霧水:“什麽這句那句的,你倆到底要說什麽,別在這兒打啞謎。”
“你們三個。” 突然而來的輕喚讓三個人高馬大的小夥子倏地坐正,不敢再交頭接耳。
金教授擡了擡眼皮,繼續道:“不好好吃飯嘟囔什麽呢?”
幾家長輩日常裏都是很重視餐桌禮儀的,徐川心虛,賠笑道:“我們好久不見,交流一下最近的讀書心得。”
這三匹年輕野馬向來少有意見統一的時候,居然還能互換心得。
金教授饒有興趣:“我能聽聽嗎?”
“呃,其實我也記不太住原文了,大概意思是……”徐川和邵紀用眼神來回推拒,最後還是由徐博士開嗓了,“無論是誰,也無論在什麽環境下,如果初識就惺惺相惜,而且能感受到離別的隐痛,那就必定是,愛上他了。”
“噗,咳咳咳咳——”
初澄正好喝一口湯,卻把自己嗆到,俯身猛咳,連眼淚差點都要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初澄:你倆有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