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身都在发抖，牙齿控制不住地上下打颤，腿下一软，差点儿摔倒。鱼儿扶住他，闻到他身上散出浓浓的血腥味儿。
担忧地望着他，鱼儿问道：“你受伤了？”
墨大对上这双关切的眼神，心内狂喜，这是他盼了多久的事？！自从见到女扮男装的鱼儿开始，他的心便动了，但无论他如何表现，鱼儿却并不接受他，这一度让他灰心。可是看到主人明里暗里追求十三公女，完全不在乎十三公女对他的态度，追得那么执着，他，也似乎得到了动力。
只是，没有想到，在他最狼狈的时刻，鱼儿却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关切。他搓一把脸上的雨水，确定不是在做梦，而沐浴着淡淡烛光的女子，也确实是鱼儿。
他对鱼儿点了点头，然后欲对郑忽施礼，郑忽扶住他另一只胳膊：“先坐下，伤哪儿了？”
艰难咽下一口唾沫，墨大开口道：“主，主人，他们中，中了埋伏，全部，全部，一个不剩……”
牙齿的打颤，令他几度说不下去，他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用力抹了一把，攒了攒力气，继续道：“属下想，想救下，他，他们的，哪怕一个，一个也好，但是……”
郑忽伸手在墨大额头一摸，热得简直烫手，他急了，对蓁蓁道：“青林，墨大烧得厉害，快去帮他找身衣服！”
他的声音淹没在外面的隆隆雷声里，蓁蓁点头，从外间墙上抓了一把伞，跑了出去。鱼儿急道：“主人，奴婢去。”
一道闪电划过，耀得房内如同白日，只是这亮光随即便幻灭，又陷入蜡烛淡淡的光晕里。
“鱼儿，你留下，帮着照顾墨大。”郑忽急得声音都嘶哑了，一把扯下身上碍事的蓑衣扔在地上，抱起墨大便向榻上走去。
鱼儿慌忙跑到榻边，抖开榻上的一床薄被，铺开，见郑忽皱眉望着她，她便道：“公子，把墨大放到上面，裹起来暖暖，过会来再换衣服。”
郑忽却瞬间明白了，她是怕湿了榻上的褥子，待会儿墨大换了衣服躺下不舒服。
按照鱼儿所说，墨大被一床薄被包了起来，但他浑身颤抖地更厉害了，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碰撞，带动了他的腮帮子，不断地哆嗦着。
紧紧地把被子拢紧，郑忽红着眼睛，急道：“墨大，伤哪儿了，快说！”
“右，胳，胳膊。”
烛光之下，墨大的脸颊烧得通红，他大睁着眼睛，望着房顶，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有，有箭，趴下，都，都趴下……跑，跑，快跑……”
见墨大烧糊涂了，郑忽又把地上的蓑衣捡起来穿好，一面道：“我去请医。”
门开了，蓁蓁打着伞抱着衣服进来，见到郑忽着一身蓑衣，急匆匆地样子，便道：“墨大怎样？你去请医？”
“是！青林，这儿拜托你们。”
说完，不等蓁蓁答应，郑忽已经冲进了雨里。
闪电不时划过，惊雷当头炸响，蓁蓁嘟起嘴儿道：“这，墨大的衣服，谁给换呀？”
鱼儿上前，接过了蓁蓁手中的雨伞，为她分忧道：“奴婢去叫毒剑大掌门帮忙。”
蓁蓁望着鱼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挑了挑眉，走到榻前，对着烧糊涂了的墨大道：“你小子有福了，以后可要好好待我的鱼儿！”
墨大的回答，却是一阵胡言乱语：“快，快走，弓，弓箭手——”
“那边，那边有人，跟，跟到，我，我身后，快！”
“老天，张，张开眼睛，这是，是，什么，世道呀！”
“啊——一个，一个没活……”
牙齿打颤断续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墨大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轻轻一闭眼，泪水沿着他的眼角滑了下来。
从墨大的叙述中，应是遇到了不止一方埋伏。但蓁蓁很清楚，墨大是在愧疚，而这，正说明，郑忽在他心中的份量。
她在榻边坐下，轻声儿道：“墨大，不是你的错。救人先要保护好自己的生命，而这一次，即便你搭上性命，亦未必能够救出他们。你的主人，得到这一千人，和失去这一千人，于他，并无任何损失。”
大睁着双眼的墨大，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泪水无声流下，任凭蓁蓁怎么擦也擦不尽。
幸而此时，六剑客来了。
蓁蓁忙从榻沿起身，把手里的衣服递给毒剑，以毒剑为首的六剑客随即围了上去，鱼儿站在一边，道：“大掌门，墨大的伤在右胳膊。”
“知晓了。”
六剑客首要的，便是为墨大换下一身湿衣服，蓁蓁见鱼儿似是被粘住了，站在那儿不动，知她着急，忘了避嫌，便上来一把拉她来到了外间，并轻轻把套间门关上。
鱼儿来到外间，似乎身上的力气全部抽去了，无力地揽住蓁蓁的脖子，虚弱道：“主人，墨大不会有事儿吧？”
伸出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一戳，蓁蓁柔声安慰道：“依我瞧着，伤在胳膊，而胳膊能动，证明他的伤不会很重，这是其一；其二，受伤又被雨水淋到，应是受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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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跺脚道：“鱼儿，快去烧姜汤给他喝，汗发出来了，发烧和牙齿打颤自然就好了。”
此话似给鱼儿的身体注入了活力，蔫哒哒的鱼儿瞬间来了精神，打着伞便要出去。
蓁蓁一把拉住她道：“三片厚厚的姜，再放上五六个葱根，水开了，盏茶功夫便好，记得放红糖。”
听她说完，鱼儿方抽出手来，嘟囔道：“每次主人受寒，都是奴婢去厨房煮姜糖水，奴婢怎么会不知道？”
小手一推她的胳膊，蓁蓁笑道：“快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见鱼儿恢复了平日的神态，蓁蓁终于放了心。
她方才是故意那么啰嗦的，目的便是为了冲淡鱼儿心里的沉重和无力感。
哎呀，看这情形，以后等回到陈国，她是免不了给鱼儿准备嫁妆了？瞧鱼儿那魂不守舍的样儿，很明显，心已经在墨大身上了。
可是，她还能回陈国吗？或者说，养父……可还会接受她？经过了她被掳走，而养父却无动于衷一事，即便回去，她与养父之间，可还能回到从前？心，在想起这些时，莫名便疼了起来，仿佛有一把钝刀子割着，一下又一下，肉没割下来，那疼却钻心。
一刻钟后，鱼儿端了一碗姜汤进来。
里间声息全无，蓁蓁问：“毒剑，可换好了？”
“换好了，主人。”
她和鱼儿进来，却见壮剑正在擦嘴角的血，而榻前的几上，则放了一个痰盂，她瞄了一眼，只见里面全是些黑乎乎的液体。
接过鱼儿手里的姜汤，毒剑解释道：“主人，墨大中毒了，幸而他内力深厚，方才属下又为他输了些内力帮他逼毒，壮剑用嘴帮他吸了出来，现在应该没事了。”
手里空了的鱼儿，依然保持着端药碗的姿势，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一片惨白。
蓁蓁探身在榻前看了一眼，见墨大身上盖了几个冬日的大袄，脸上的潮红退了一些，人却昏迷过去了。她指着那碗鱼儿精心熬制的姜汤，问道：“这个，还能喝吗？是驱寒的姜汤——”
“这——暂时不能喝。”毒剑把姜汤放到几上，望着外面依然黑暗的天色道，“他的情况复杂，等公子回来再说。”
榻上的薄被因包裹毒剑湿透了，此刻卷成了一团堆在地上，像是一个无助的人趴在双膝上，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鱼儿上前抱起它，把它放到了外间。
蓁蓁见壮剑的唇角仍有未拭净的血丝，问壮剑道：“你帮他吸毒，没事吧？”
一面递给他一杯凉茶，指着痰盂示意他漱口。
壮剑心内感激，接过来笑道：“属下身体壮实，耐折腾，没事，主人放心便好。”
他确实看着壮实，算是名符其实。蓁蓁正要说什么，却听房顶似有动静，侧耳静听，却只有一片哗哗的雨声，仿佛方才的那点儿动静，是她出现了幻觉。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郑忽背着一个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身穿蓑衣，而郑忽却什么都没穿，全身湿透。
蓁蓁瞥了一眼，立刻明白郑忽是把蓑衣给了那老者。当下带着六剑客迎了上去，问道：“可是位神医？”
老者拱手道：“不敢。在下济世医馆高悟，请问伤者在何处？”
毒剑引领高悟进入里间，壮剑则接过郑忽手中医箱，放到小几上。高悟打开，拿出医枕，放到了墨大手腕下面。
他先查看了右臂伤势，见是寻常伤口，而且已经止了血，只是残余在臂上的血迹颜色暗黑，有些中毒的嫌疑。他吃了一惊，慌忙坐下诊脉。
外间，鱼儿扒着门框向里面张望，蓁蓁推了她一把：“你进去看着点儿，需要什么你立刻去寻来，免得误事。”
“是。”
这个理由名言正顺，鱼儿立刻快步进入里间，站到了壮剑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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