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水西宣慰司。

    自八月滇东土司和川南土司同时起兵叛乱以来，这水西宣慰司便是风云变幻，往日分布在各省各地的夷兵们就像是嗅到了腥味的猫一样，拼命赶回老寨。

    放眼瞧去，延绵数里不绝的水西老寨早已人满为患，盘根错杂的街道上尽是手握刀兵的"精锐"在来回梭巡，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老寨深处的宅院中，身着黑袍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面色阴晴不定，时不时便自案牍后起身，于宽敞的厅堂中踱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眉眼间满是急切之色。

    与坐立不安的安邦彦一样，自幼被其当做继承人培养的长子安武功以及十余名水西长老也是恍然不安，谁也不敢随意打破这官厅中持续多时的沉默。

    "报！"

    "官府已经下令，由总兵秦民屏率军两万援滇，现已抵达普安卫，不日便可抵达曲靖城外。"半晌，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一名夷人气喘吁吁的闯入官厅中，迎着十余道精光乍现的眸子回禀道。

    "消息可靠吗？"

    "确定总兵秦民屏已经不在贵阳府城了？"闻声，样貌与安邦彦有三分相似的安武功便急不可耐的出声道。

    贵州因其崎岖不平的山路以及相对恶劣的自然条件，自古以来便是"蛮夷之地"，朝廷对于贵州的掌控力既不如隔壁的四川，也不如有黔国公府坐镇的云南省。

    相对而言，朝廷对于贵州的掌控力仅限于府城贵阳周边，即便是巅峰时期，各地军户卫所全部加起来，士卒也不过三四万人。

    总兵秦民屏率领着两万士卒援滇，几乎可以称之为"倾巢而出"了。

    "确认无误，另外官府已经下令府城戒严。"跪在地上的夷人眼神狂热。

    "好好好，天助我也！"压在自己心头之上的巨石猛然落地，安武功就好似如蒙大赦，黝黑的脸庞瞬间红润起来，其余的水西夷人也是议论纷纷，一改之前的凝重模样。

    虽说滇东土司们未能如愿拿下云南核心昆明府，但也重创了城中官兵，并且令远道而来的朝廷援军不敢轻举妄动，至今没有采取半点动作。

    相比较之下，反倒是"前功尽弃"的云南土司们重整旗鼓，围困曲靖府半月之久，随时能够打穿这座"云南咽喉"，与己方的水西宣慰司接壤。

    现如今，贵阳城中又传来"喜讯"，巡抚李枟居然派遣麾下大将秦民屏率军援滇？这岂不是将他们水西安氏觊觎数百年而不得的贵阳府城主动送到嘴边？

    瞧着周遭喜形于色，甚至"原形毕露"的长子以及众心腹们，许久没有说话的安邦彦不由得眉头紧皱，心中涌现出些许火气和狐疑。

    昔日叛军们如日中天，一路势如破竹，围困昆明府城的时候，贵阳城中的巡抚李枟都能做到临危不乱，如今又岂会因为一个曲靖府，便自乱阵脚？

    难道那李枟不清楚，自己已经觊觎贵阳府城许久了吗？

    "阿爸，"挥手屏退前来禀报的夷人，安武功面色狰狞的拱手道:"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安氏之手。"

    "明国的气数将尽了。"

    他们水西安氏在贵州这地界上足足传承了一千多年的时间，历史和底蕴纵使放眼云贵川三省也是首屈一指，少有人能够比拟，尤其在三年前的"奢氏之乱"结束后，他们族中的狼兵更是厉兵秣马，随时准备与朝廷撕破脸皮，恢复前宋时期的"自治"局面。

    "聒噪。"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一句之后，面上瞧不出半点感情波动的安邦彦扭头看向下首的心腹们:"水东宋氏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尽管早在十数年前，他便暗中下定决心，日后要与明国对峙打擂，但真到了箭在弦上的这一刻，他反倒是有些犹豫不决了。

    官兵的反应，实在是太诡异了。

    "宋氏的兵马，已是准备就绪，随时可与我安氏配合行动。"很快，有关于水东宋氏的汇报声便在官厅中响起，也让安邦彦的脸色愈发复杂。

    什么情况？

    他们两家土司近些时日小动作不断，贵阳城中的巡抚李枟可是瞧得一清二楚，为何仍敢不顾贵阳置于险境的风险，选择"倾巢而出"，驰援曲靖府。

    贵州巡抚李枟，究竟在想些什么？

    退一步说，即便那李枟"关心则乱"，忽略了贵州的风险，但这两年才刚刚走马上任的贵州总兵秦民屏可是石柱宣慰使秦良玉以及前京营总督秦邦屏的胞弟，绝不会无的放矢。

    "阿爸，事不宜迟，您在犹豫什么？"

    "难道咱们两家土司联手，还怕拿不下一座兵力空虚的贵阳城？"见安邦彦凝眉不语，性格暴躁的安武功便忍不住出声催促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的阿爸还在瞻前顾后？

    "曲靖府那边的情况如何？"

    没有理会长子安武功的"牢骚"，自幼便谨小慎微的安武功重新将目光投向下首的心腹们。

    与族中"根红苗正"的宣慰使安位不同，他安邦彦不过是个"旁出支脉"，且父辈在族中的地位有限，他今日能够成为这大权在握的水西大长老，背后付出了多少心酸，历经了多少坎坷磨难，只有他自己心中最清楚。

    假若不是他足够谨慎且足够冷静，恐怕他早就成为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被溺死在距离老寨不远的乌江水中。

    "回大长老的话，"见安邦彦表情严肃，在场的水西长老们也纷纷隐去了眼眸中的喜色，转而表情严肃的拱手道:"据沙源，普名声等土司的亲笔书信，曲靖府的局势应该还算明朗，大军只是因缺乏军械物资，短时间难以破城而已。"

    闻听此话，安邦彦这位掌权多年的老狐狸瞬间捕捉到了一丝端倪，只是还不待其主动发问，刚刚说话的夷人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沙源在书信中说，他已经将次子沙定洲派回澄江府督运军械转运之事，相信很快便可打破僵局。"

    军械物资，澄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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