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则铜钱插壁
话说龙阳县有个叫罗承仔的人,平生为人轻佻刻薄,不遵守法度,结交了很多朋党。他家房舍宽敞,便开设赌场,收取头钱,还经常充当保头,替人典当借贷。门下常有行为不端、猖狂放肆的人出入,早晚往来不断。有人劝他说:“结交朋友要找胜过自己的,不如自己的就不必交往。”罗承仔却说:“天高地厚,才能容纳污垢。大丈夫在天地之间,怎么能区分清浊,不大开度量容纳众人呢?”又有人劝他:“交友不选择对象,终究会有过失,一旦出现丝毫差错,就会招来天大的祸端。常言说‘火炎昆冈,玉石俱焚’,你怎么不害怕呢?”罗承仔回答:“一尺青天覆盖一尺地,岂能被遮蔽?只要我自己行为端正,终究不会有什么妨碍。”于是他拒绝听取别人的劝告,什么都不听。
忽然有一天,同乡的富家卫典家夜里遭了贼劫,五十多个人手执刀枪火把,冲开大门,劫掠了财物。贼寇散去之后,卫典一家大小个个悲伤哭泣,远近的亲朋都来探望安慰。此时罗承仔从外面经过,看见众人劝慰卫典,便感叹道:“全县闻名的富豪,声名远扬,自然难免被劫掠,除非是贫穷的读书人才能无忧无虑,夜夜安枕。”
卫典一听罗承仔的话,心中很不高兴,就对他的两个儿子说:“亲戚朋友个个都怜悯我被劫,唯独罗承仔说出这样的话。我想这伙劫贼都是他家赌场里的光棍,他们败坏家业,无衣少食,所以起心谋划来打劫我。如果不告官,这恨怎么能消!”于是卫典写了状子,到巡行的包公衙门去告状。
包公看了状纸,发牌一并拘捕了原告卫典、被告罗承仔等人,对他们严加刑罚审问。罗承仔受刑到了极点,坚持辩解说:“如今卫典被劫,还没捉获一个贼寇,又没有赃物证据,也没有贼人供出我,这平地起风波陷害小人,我怎么甘心?”卫典说:“罗承仔为人既不从事耕种,又不经商做买卖,终日开设赌场,充当保头,聚集了很多人,都是些面生没有户籍的人,这难道不是窝藏贼寇的地方吗?难道不应该剪除吗!”
包公叱责道:“罗承仔不务正业,不安分守己,追求旁门左道,谁能不怀疑他呢?充当保头,开设赌局,窝藏贼寇的事情肯定是有的。但贼情是重大的事情,最要紧的是捉获贼寇,其次是赃物证据,再其次是贼人供出,这三者都没有,难以以窝藏贼寇论处。卫典的告状,大多是因为怀疑而诬陷的意思居多,允许保释罗承仔,让他改恶从善,如果以后再犯,定当依法惩处。”
罗承仔心中欢喜,得以免罪,便谨守法度,不再像以前那样做保头、开赌局了,人们都为他改过自新而高兴。独有卫典心中不甘,说:“我本被贼打劫,家产破荡,告官又得不到公正处理,反而受了一场大气,这可怎么好?”终日在家抱怨官府。
包公访知此事,自己思忖道:罗承仔肯定不是盗贼,真盗贼不知是什么人。于是将卫典重责二十板,大骂道:“刁恶的奴才,我何曾判错了?你自己不小心失盗,那强盗必然已经远去了,你该认自家的晦气,反而来怨恨上官!”随即命令将卫典监禁起来。
城中城外的人都知道卫典被打被监禁,官府不追究盗贼的事情。因此,真贼铁木儿、金堆子等人听说后,心中大喜,就聚集同伙买办酒肉,还谢神愿,饮酒至深夜,各自分别时,笑道:“人们说包爷神明,也不过如此。但愿他子子孙孙万代公侯,专门在我们府里做官,让我们仍能得自在,无惊无扰。”
不觉这天夜里,包公因为卫典被劫之事亲自出来访察,他身着布衣,头戴小帽,私自出了街市。走到城隍庙西边时,恰好听到众贼的笑语。包公心中想道:愿我子孙富贵诚然是好,但“无惊无扰”的话,却有些可疑。于是用小锥在墙上画了三个大“钱”字。转过观音阁东边,又听到有人说:“城隍爷爷真灵,包公爷爷真好;若不是他糊涂不追究,我们这伙人都有烦恼。”包公心中又想道:说我真好固然是,但“都有烦恼”的话又更可疑。这些话与之前听到的都是贼盗的话,于是将三枚铜钱插在墙壁间,然后归来安歇。
第二天是初一,包公同众官前往城隍庙烧香,礼毕之后,就乘轿到庙西街,看到墙上有三个“钱”字的地方,命令民壮围住房屋,捉获了铁木儿等二十八人。又转到观音阁东边,寻到墙壁上插有三枚铜钱的地方,也令手下围住,捉获了金堆子等二十二人,回到衙门审问。
包公先将铁木儿夹起来骂道:“卫典与你有什么仇?你要在黑夜强劫他家财富。”铁木儿等再三不认。包公道:“你们愿我长久来做此官,得以自在,无惊无扰,怎么能不守法度,成为劫贼呢!”铁木儿等人听到这话,各个胆战心惊,从实招认:“我们合伙打劫卫典家财并均分,确实如此,罪无可逃,乞求老爷超生我们蝼蚁般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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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公又将金堆子等夹起来问道:“你们为何同铁木儿等劫掠卫典?”金堆子等一毫不认。包公怒道:“你们众人都说‘城隍爷爷甚灵,包公爷爷甚好’,今日若不招认,个个‘都有烦恼’!”金堆子等听到这话,人人失魂落魄,个个丧胆,于是一一招认。
包公随即判罚追还赃物给卫典回家;将金堆子、铁木儿等拟判为死刑,秋后处决。
第九十二则蜘蛛食卷
话说山东兖州府巨野县有个郑鸣华,家境十分富裕,生了个儿子名叫一桂,相貌英俊文雅。因为父亲挑选儿媳过于严格,一桂年满十八岁了,还没有订婚。他家对门住着杜预修,杜预修有个女儿叫季兰,性格淑惠且容貌秀丽。由于杜预修的后妻茅氏想做主把季兰嫁给自己的外侄茅必兴,杜预修不同意,导致季兰也到了十八岁还没许配人家。
郑一桂看到季兰的容貌后,想方设法与她互通情意。季兰年纪渐长,懂事了,心里也喜欢一桂,每天夜里悄悄打开猪圈的门,让一桂进来住宿。这样将近半年,两家父母渐渐知道了这件事。季兰的后母茅氏在家中吵闹,于是对季兰的看管变得非常严密。然而季兰一心向着一桂,这样的防范怎么能挡得住呢?
一天,茅氏到外公家去了,季兰在门口等候一桂,约他晚上来。当晚,一桂又去了。季兰说:“我和你交往了将近半年,已经怀孕两个月了,你可以请媒人来商议婚事,估计我父亲会同意。但继母在家,肯定会阻拦,今天趁她去外公家,明天千万要把这事放在心上。这事成了,我们的姻缘就能长久,不然我就为你死。就算有别人来娶我,我既然跟了你,就绝不会对别人改变节操。”郑一桂高兴地答应了。
到了第二天五更,季兰仍然送一桂从猪圈门出去。恰好有个屠户萧升早起宰猪,正好撞见了,心里暗想:一定是一桂和杜预修的女儿有私情,所以从他家猪圈门出来。萧升也从猪圈门挤了进去,果然看见一个女子在偏门边站着。萧升上前逼迫她,想和她发生不正当关系。季兰说:“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胆大!”萧升说:“你能和一桂好,就不能和我好吗?”季兰哄骗他说:“他要娶我,所以私下先来商量。如果他不娶我,以后跟你也无妨。”说完就抽身走进房里,把门锁上了。萧升只得走出来,心里焦躁,想道:“她迷恋一桂那个年轻人,怎么会跟我呢?不如明天杀了一桂,让她断了念想,料想季兰必定能到手。”
第二天,一桂把想娶季兰的事禀告了父亲。郑鸣华说:“有多少媒人来介绍豪门家的女子,我都没答应,如今娶这样行为不端的女子做儿媳,不仅辱没我家的门风,而且还会被人取笑。”一桂见父亲不答应,忧闷无聊,到夜深人静后又前往季兰家。走到猪圈门边,被萧升突然冲出来拔刀杀死,没有人看见。
第二天,郑鸣华发现儿子被杀,悲痛万分,只怀疑是杜预修杀的,于是到县衙去告状。本县的宋知县传讯审问。郑鸣华说:“我死去的儿子一桂和他的女儿季兰有不正当关系,他女儿嘱咐我儿子娶她,我不肯答应,那天夜里儿子就被杀了。”杜预修说:“我女儿和一桂有没有奸情,我并不清楚。就算求娶不答应,我女儿难道没有地方可嫁,必须强配吗?就是他不答应亲事,又有什么大仇要杀他呢?这都是凭空捏造的话,希望老爷详查。”
宋知县问季兰:“有没有奸情?是谁杀了他,只有你知道,从实说来。”季兰说:“起初是一桂百般调戏,于是才有了私情,他先答应娶我,后来我愿意嫁他,都是出自真心,还对天立过誓,来往将近半年了。他被杀的原因我不知道,是谁杀的,我确实不知道。”宋知县说:“你俩通奸半年,你父亲知道了,因而杀了他,这是真的。”于是把杜预修夹起来,杜预修再三不肯承认,又把季兰上了夹棍。
季兰心想:一桂真心爱我,他如今已死,幸好我怀孕三个月了,如果能生下男孩,一桂就有后了;如果受刑伤了胎儿,我活着也是白费。于是委屈地招认说:“一桂是我杀的。”宋知县说:“一桂是你的情人,你怎么忍心杀他?”季兰说:“他没有娶我,所以杀了他。”宋知县说:“你未出嫁,两人情意相投,情同夫妻。起初以未嫁之女通奸,最终以妻子的身份杀夫,既淫荡又狠毒,理应抵命。”郑鸣华、杜预修都信以为真。
过了六个月,季兰生下一个男孩。郑鸣华因为没有儿子,这是他的亲孙子,就领出来抚养,保护得十分周到。过了半年,包公巡行到府里,夜里看杜季兰一案的卷宗,忽然看见一只大蜘蛛从梁上掉下来,吃了卷宗里的几个字,又爬了上去,包公心里觉得奇异。
第二天,包公就审理这个案子。杜季兰说:“我和郑一桂私通,情意真挚亲密,怎么肯杀他?只是因为怀孕三个月,担心受刑伤了胎儿,所以委屈招认;其实一桂不是我杀的,也不关我父亲的事,一定是外人因为什么缘故杀了他,让我冤枉抵命。”包公问:“你还和其他人有私情吗?”季兰说:“只有一桂,没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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