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卓越集团季度董事会在总部顶楼的环形会议室召开。
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微妙的张力,混合着昂贵雪茄的余味与皮革座椅的气息。沈道庆端坐主位,神情是一贯的沉稳,但指间那支缓慢转动的铂金钢笔,却在寂静中折射出冰冷的光,无声透露着平静表象下的暗流。几位元老董事看似闭目养神,可每当汇报间隙,总有一两道锐利的精光从微阖的眼帘后射出,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徐家汇坐在沈道庆左下首,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他姿态从容,甚至刻意流露出些许疲惫——指节分明的手偶尔按压一下眉心,像极了为工作殚精竭虑、无暇他顾的实干家。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各分公司的业绩汇报数据平平无奇,传统业务板块的曲线甚至显露出清晰的下滑趋势,让几位老董事的眉头越蹙越紧,几乎拧成疙瘩。会议室内的气压更低了,仿佛暴雨前的闷窒。
轮到徐家汇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如同探照灯打在他身上。他没有使用花哨的ppt,只是示意了一下,阮薇便默契地起身,操作设备。冷白色的光柱从他面前的原型机投射到幕布上,映出复杂的图表与瀑布般急速流动的参数。
“各位董事,这是‘touch’原型机第三版,在极限压力测试下的部分核心数据。”他的声音平稳,每个字都清晰有力,“cpu处理效率提升17,图形渲染速度提升22。最关键的是,”他刻意停顿,感受到全场呼吸为之一窒,连沈道庆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躯也不自觉地前倾了几分,“在新的异构计算电源管理方案和复合石墨烯散热材料支持下,满负荷待机时间突破三十五小时,持续高强度通话阈值,稳定在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
数据冰冷、精确,带着不容置疑的技术权威,瞬间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仪器轻微的运行嗡鸣。
“当然,”徐家汇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审慎而凝重,恰到好处地泼下一盆冷水,“这仍是极端理想的实验室数据。距离量产落地和真正的用户体验优化,挑战依然巨大,堪称天堑。但我们无疑已经撕开了最关键的技术突破口,证明了所选技术路线的极端可行性。”
一位与他私交甚笃的年轻董事适时接话,声音里洋溢着恰到好处的兴奋:“徐总,听说项目最近引入了新的战略投资?这可真是雪中送炭,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啊!”
徐家汇面容平静,目光坦荡地迎向沈道庆和众人探询的视线:“是的。鉴于集团现阶段资金集中支持传统业务转型,‘touch’项目又恰恰处于研发最关键、也是最消耗资源的攻坚期,为避免进度延误,不被国际竞争对手拉开代差,我与阮氏经过充分沟通和努力,成功引入了香港的‘创科数码动力基金’作为战略投资者。他们首期注资三千万美元,将全部专项用于尖端光刻设备采购和全球顶尖算法人才的引进。”
他话音未落,阮薇已悄无声息地起身,将一份份装帧精美的投资意向书摘要,轻而稳地分送到各位董事面前。文件条款优厚,投资方背景清晰,金额可观却又控制在不会庞大到引人怀疑其真实性的范围内。
沈道庆拿起文件,指尖划过光洁挺括的纸面,发出轻微的沙响。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逐字扫过每一个条款,仿佛能穿透纸张,洞察背后的一切企图。会议室内一时只余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压抑而沉重。
“创科数码动力?”一位元老董事推了推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眯起,语气狐疑,“没怎么听说过。背景干净吗?”
“是一家非常新锐的基金,专注于亚太区高科技领域的早期风险投资,背景清晰,决策效率极高。他们极度认可‘touch’的颠覆性潜力和我们所坚持的技术路线,”徐家汇对答如流,这些措辞他与阮薇在私下达成了无比的默契,演练过无数遍,“更重要的是,他们只进行财务投资,目标仅限于支持阮氏研发的独立运营,绝不会影响集团现有的决策结构和股权格局。”最后一句,他清晰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看向沈道庆,像是在做出某种保证。
会议室内的紧张气氛似乎因此而缓和了些许,有几位董事开始低声交谈,语气中透出初步的乐观和认可。
沈道庆没有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徐家汇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关注,有审慎的评估,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失望。他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只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开始讨论其他业务线的调整方案。
徐家汇心下稍安,知道这第一关,暂时凭借精巧的烟雾弹蒙混了过去。但他紧绷的神经并未有丝毫放松,反而绷得更紧,深知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那短暂而脆弱的宁静。
散会后,徐家汇正仔细地将文件收进公文包,沈道庆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家汇,晚上要是没有别的安排,陪我去吃顿本帮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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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汇心脏微微一缩,指尖几乎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他知道这绝非一次寻常的怀旧聚餐。他转过身,脸上已迅速挂上恭敬而略显疲惫的笑意:“好的,董事长。我知道法租界有家私房菜,环境安静,老师傅的手艺也很正宗。”
傍晚,藏于法租界老洋房深处的包间,幽静私密。窗外是繁茂的梧桐树影,被夕阳镀上一层残金。菜式精致地道——水晶虾仁、红烧肉、油爆河虾香气四溢,但两人显然都无心细细品尝。
沈道庆抿了一口温热的黄酒,目光仿佛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里,飘向了遥远的过去:“家汇,下周就是股东会,‘touch’项目的最终表决,按照目前的测算,我可以动用的资源和支持你的票权,满打满算,最多能帮你推到457。还差53才能到达51的绝对多数通过线。”
徐家汇刚夹起一筷青菜,闻言,筷子在空中停驻了半秒,然后轻轻放下:“董事长,您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沈道庆感慨般地叹了口气,目光回转,变得深沉如夜:“身不由己啊!”他话音微微一顿,语调未变,却每个字都重了几分,“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也好,他们也罢,说到底,都只是牧青凡延伸出来的一只触手而已。而且,公司里他究竟布了多少暗线,水有多深,连我也不敢说完全清楚。”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目光不再是平时的温和长者,而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实质般地压在徐家汇肩上:“我能为你做到的,底线就是这些,不能再多。”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最后通牒,“最终,项目能否活下去,如何活下去,还是看他。你得让他点头。”
徐家汇感到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衬衫紧贴皮肤,带来冰凉的黏腻感。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借仰头饮酒的动作,掩饰瞳孔骤然的收缩和喉结的滚动:“您……到底想表达什么?”
沈道庆凝视着他,良久,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沉重分量:“我只是告诉你真实的情况。脚下的路,得你自己看清了再走。”
这顿饭,徐家汇吃得如坐针毡。沈道庆温和的话语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质问都更具压力,那是一种近乎确定的怀疑和不容置疑的警告。
离开餐厅,坐进车内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徐家汇脸上维持的谦恭温顺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阴沉和山雨欲来的紧迫感。车窗外的霓虹灯影飞速流转,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晕。
沈道庆的敲打意味着他已经掌握了某些线索,或者凭借其惊人的直觉和遍布的眼线,嗅到了异常。那个“创科数码”的幌子,所能争取到的时间恐怕极其有限。
他必须更快,更快!
他拿起手机,按下快速拨号键,声音冷硬如铁,不带一丝温度:“阮薇,烟雾弹效果不及预期。沈已经起疑。立刻启动b计划。催逼亨利和陈彼得,后续资金和那个至关重要的董事会顾问提名席位,必须在两周内,不,十天之内全部到位。动作必须干净,像水滴融入大海,绝不能引起任何警觉。”
电话那头,阮薇沉默了两秒,呼吸几不可察地加重了些许,随即恢复冷静:“明白。太平洋远景投资那边,我立刻去催,他们会知道轻重。”
“嗯。技术团队那边,”徐家汇的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我会给他们施加极限压力。下一次董事会,我必须看到决定性的、无可指摘的进展。没有任何借口!”
试炼的烈火已然燃起,他已置身悬崖,要么浴火重生,要么万丈深渊。
没有退路。一丝一毫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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