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源于糖醋排骨遐想和跑调笛声的“广场舞神曲”,如同病毒般在周边几个社区的老年活动团体中蔓延开来。
其简单上口的旋律和易于模仿的动作,深受广大“舞林高手”的喜爱,甚至隐约有取代《最炫民族风》成为新一代“坝坝舞”国歌的趋势。
陆子昂严防死守,坚决否认与自己有任何关系,对外统一宣称“旋律取自民间,动作集体创作”,并将一切功劳归于刘奶奶父亲那本谁也看不懂的曲谱和张大妈等人的改编智慧。
他成功地将自己从“创作核心”的位置摘了出来,再次退居幕后,安心地继续记录小葱叶片的朝向变化。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次的风,吹自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向——学术界。
事情的起因是某位音乐学院研究民俗音乐的研究生,为了写论文,正在做关于“当代都市环境下民间音乐流变”的田野调查。
他偶然在公园里听到了这首魔性又带着点奇异熟悉感的广场舞曲,职业敏感让他意识到这曲子有点不一般——既不是传统的民歌小调,也不是纯粹的流行口水歌,更像是一种……自发性的、基于底层音乐逻辑的再创造。
他顺着线索一路追查,最终摸到了养老公寓这个“源头”。
在听了张大妈等人眉飞色舞、添油加醋的“创作历程”(重点突出了陆子昂如何在关键时刻“点拨”了一下,以及刘奶奶家的“祖传曲谱”如何提供了灵感)后,这位同学如获至宝。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一个完美的案例:传统曲谱在现代社区的保存状态、非专业人群的自发性艺术创作、以及关键人物(陆子昂)那看似随意实则可能蕴含深意的“点拨”……这论文素材太丰富了!
于是,这位姓孙的研究生,带着录音笔、笔记本和满腔学术热情,郑重其事地来拜访陆子昂了。
陆子昂当时正和赵大爷研究怎么给那破收音机加个外接天线,试图收到更远的台,弄得满手油污。
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黑框眼镜、说话引经据典、眼神里闪烁着求知光芒的年轻人,他第一反应是:收废品的现在都这么有文化了?
直到小郑干事在一旁介绍这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来做学术研究的”,陆子昂才明白过来,顿感头大。
“陆老师,您好!”
孙同学激动地握住陆子昂油乎乎的手(后者没来得及躲开),“我对您在这首《欢乐夕阳红》(张大妈她们给曲子起的名字)创作过程中起到的作用非常感兴趣!
尤其是您是如何将传统的工尺谱元素,转化为现代广场舞音乐语汇的?
这种转化是基于一种有意识的艺术追求,还是无意识的 cultural ory 的体现?”
陆子昂:“……我就哼了一下。”
“太谦虚了!”孙同学根本不信,“这种看似随意的‘哼一下’,往往正是艺术直觉最本真的流露!您能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心理活动吗?
是否有受到特定环境、光线或者……气味的影响?”(他可能听说过某些艺术家需要特殊环境激发灵感)
陆子昂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好像在想糖醋排骨。”
孙同学飞快记录:“食物与创作冲动的关联……很有趣的角度!还有呢?比如,是否参考了刘奶奶家曲谱里的特定章节?”
陆子昂:“那本子我看不懂。”
“融会贯通!跳出形式的束缚!”孙同学眼睛更亮了,“这才是更高的境界!直接把握传统音乐的神韵!”
陆子昂感觉没法沟通了。
他试图求助地看向赵大爷,赵大爷揣着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孙同学,嘟囔了一句:“读书读迂了。”
然后继续鼓捣他的天线。
小郑干事倒是很兴奋,觉得这是提升社区文化品位的大好机会,在一旁拼命帮腔:“是啊是啊,陆老师平时就特别有艺术细胞!眼光独到!”
孙同学又追问了许多关于“创作理念”、“音乐哲学”的问题,陆子昂一律以“不知道”、“没想过”、“随便弄弄”回答。但这些回答在孙同学听来,全都成了“大巧不工”、“返璞归真”的佐证,记录得越发起劲。
最后,孙同学心满意足地走了,带着几小时的录音和一堆“极具价值”的一手资料,并表示论文写出来后一定第一时间送来请“陆老师”指正。
陆子昂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长长地松了口气,感觉比钓了一天鱼还累。
赵大爷终于调好了天线,收音机里传出一个清晰的戏曲台,正在唱《空城计》。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老生的唱腔悠远苍凉。
陆子昂听着,忽然乐了。他现在挺能理解诸葛亮当时的心情。
小郑干事还沉浸在喜悦中:“陆老师,这下咱们公寓真要出名了!学术圈都认可了!”
陆子昂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出什么名?出名了你能给我多发俩鸡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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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郑干事:“呃……这个得向上面申请……”
“那就算了。”陆子昂摆摆手,拿起工具,“还不如研究怎么让这破收音机下次别串台到卖药广告实在。”
然而,学术的关注一旦开始,就没那么容易结束。
过了几天,孙同学又来了,这次还带来了他的导师——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教授。
老教授对刘奶奶家的那本曲谱产生了浓厚兴趣,希望能借阅研究一下。
陆子昂赶紧把那个木盒子原封不动地搬出来,恨不得他们立刻拿走,最好别再还回来。
老教授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阅着那些泛黄的手稿,连连惊叹:“好东西啊!这里面记录的一些小调,现在几乎失传了!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虽然只是片段,但很有研究价值!”
他对着曲谱拍了不少照片,又和刘奶奶聊了很久,了解她父亲的生平。最后,老教授郑重地对陆子昂说:“陆先生,感谢您的保存。
这些资料,对于我们的民间音乐研究很有帮助。
您虽然自称不懂,但您这种‘不干预’的保存方式,恰恰让这些东西以其最原始的状态留存了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贡献。”
陆子昂:“……我就是懒得动它。”
老教授微笑颔首:“无为而治,殊途同归。”
陆子昂再次无言以对。
他觉得自己和这些文化人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
送走教授和学生,陆子昂看着那个终于空了一点的角落,感觉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虽然过程有点莫名其妙,但这些东西总算遇到了真正懂它们、也愿意研究它们的人,刘奶奶应该会很高兴。
至于他自己?
他还是更适合修收音机,或者思考今晚食堂到底有没有糖醋排骨。
学术的光环太耀眼,照得他这条咸鱼有点无所适从。
他还是更喜欢墙角那点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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