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沈厌那只结晶化的右眼,在幽暗的光线下猛地睁开。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骤然凝固,连漫天飘零的、宛如金色蝶翼的银杏叶片,都诡异地悬停在半空,纹丝不动。
我胸腔一紧,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那绝不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该有的眼神——暗红色的瞳孔深处,翻涌着一种沉淀了万古的贪婪,幽邃得如同吞噬一切光芒的宇宙深渊,更像一头蛰伏千年、饥肠辘辘的远古凶兽,骤然间嗅到了令它垂涎欲滴的猎物气息。
“别看!”
现世的沈厌如同惊弓之鸟,猛地从旁侧扑来,带着一股冰冷的汗意,他的掌心死死地、不留一丝缝隙地捂住了我的双眼。那触感冰凉刺骨,如同紧握着一块正在急速消融的寒冰。“那是……”
他的警告尚未出口,就被一阵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粗暴地打断!晶莹剔透的水晶棺椁应声爆裂,无数碎片如同被激怒的冰晶,裹挟着尖锐的破空声向四面八方激射。少年沈厌那只完全结晶化、闪烁着诡异光泽的右手,穿透了棺椁的残骸,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决绝,径直锁定了我的方向。与此同时,我右肩皮肤下那片暗红色的诡异纹路骤然爆发出灼烧般的剧痛,仿佛有滚烫的烙铁狠狠按在上面。更恐怖的是,那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皮肤下自动浮现出与少年沈厌结晶右臂上如出一辙的、流淌着微光的古老图腾,线条扭曲而充满力量。
“共鸣反应!成了!”
林博士的虚影激动得剧烈扭曲、晃动,构成他身体的数据流如同失控的瀑布,在他周身疯狂闪烁、喷涌,“果然!只有最初的容器才能引发如此完美、如此强烈的适配!”
然而,矿脉女性却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发出一声凄厉到几乎撕裂声带的尖叫!她踉跄着向后猛退,身体失控地撞倒了身侧的精密仪器:“不对!那图腾……那根本就不是……不是我当年留下的印记!”她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绝望。
现世的沈厌猛地发力,那只尚且完好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强硬地掰过我的脸。他那只暗红色的左眼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搏动、挣扎,细微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像一只被封印在亿万年前的琥珀中、早已僵硬却仍在试图振翅的昆虫:“听我说!那棺椁里的东西不是我……是收割者埋下的……”
话音未落,少年沈厌那条结晶手臂骤然异变!它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猛地暴涨延伸,撕裂了空间的屏障,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向我抓来。手臂所过之处,时空结构像被无形巨力揉皱的纸张般,呈现出令人心悸的扭曲变形。
更可怕的是,原本散发着柔和、治愈光芒的银杏星桥乳白色光轨,竟被一种污浊、不祥的暗红色锈迹迅速侵染。那锈迹如同腐败的干涸血污,沿着光轨疯狂蔓延。那些刚刚被星桥光轨治愈、脸上还残留着希望泪痕的幸存者们,瞬间爆发出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他们身上原本愈合的溃烂重新出现,并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急剧恶化,皮肤下的血肉如同被无形之力腐蚀消融。
“……诱饵。”
现世沈厌终于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完了最后两个字。一丝暗红色的血线从他嘴角悄然溢出,那血液瞬间凝结、粉碎,化作细碎如沙的晶体粉末,簌簌落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这恐怖绝伦的景象,像一把淬了冰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我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锈迹斑斑的闸门。二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雨夜场景,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少年沈厌跪在泥泞不堪的银杏树下,浑身湿透,颤抖着将一颗抑制噩梦的结晶递到六岁的我面前……
“你骗我!”
我一把抓住他胸前早已磨损不堪的衣领,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而剧烈颤抖,“那颗结晶根本不是……”
“是求救信号。”
现世沈厌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苦涩、仿佛凝聚了所有痛苦的笑容,混杂着血晶的粉末,“是给……十五年前,就被困在那具冰冷棺椁里的……我自己的。”
就在这一刻,少年沈厌那只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结晶手指,已经带着冻结万物的极致寒意,精准地触及了我的眉心。
那是一种比宇宙最深的深渊还要刺骨的冰冷,仿佛能瞬间冻结思维、凝固意识。然而,就在指尖与皮肤接触的千分之一秒,我右肩灼痛的图腾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猩红光芒——暗红色的纹路如同无数条挣脱束缚的活蛇,猛地挣脱了我的皮肤,升腾至空中!它们迅速交织、缠绕、凝聚,最终形成了一棵巨大、清晰、枝繁叶茂到遮天蔽日的银杏树全息投影,悬浮在破碎的空间之中!
“星核认证通过!最高权限!”
林博士的虚影几乎要因极致的狂喜而彻底溃散,他疯狂地记录着从银杏树投影中喷涌而出的、如同洪流般的数据,“开始传输——!”
但涌入我脑海的,并非预想中磅礴浩瀚的星核能量。
涌入我感知的,是记忆。
如同海啸般汹涌澎湃、足以摧毁理智堤坝的记忆。
二十年前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真相残酷得令人窒息——根本没有什么少年沈厌为了保护我而冒险出逃。
真实是:十五岁的沈厌,被矿脉女性以某种未知的方式彻底操控了心智。他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亲手将那颗装载着收割者致命信标、伪装成抑制结晶的致命之物,强行喂进了六岁懵懂无知、毫无防备的我的口中。
而真正的少年沈厌,他的意识,他的灵魂,从那一刻起就被无情地囚禁在那具冰冷死寂的水晶棺椁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独自承受着星核反噬带来的无尽痛苦与折磨,成为了维系某种残酷平衡的祭品。
“所以这些年……陪在你身边的是我!”
现世的沈厌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炸药桶,突然暴起!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遍体鳞伤的困兽,嘶吼着用他那只同样开始结晶化的左臂,狠狠撕碎了空中那棵象征着残酷真相的银杏树记忆投影!
随着投影的破碎,他体内压抑已久的暗红色能量彻底失控!狂暴的能量流如同无数根带刺的荆棘,从他身体的每一处毛孔、每一寸皮肤下疯狂刺出!能量荆棘无差别地切割着他的身体,瞬间将他割裂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是我偷走了棺椁的一部分逃出来!是我篡改了你的记忆!是我……”
他歇斯底里的咆哮,被一个轻柔却足以冻结整个时空的动作生生掐断。
少年沈厌那只刚刚点在我眉心的结晶手指,并未收回,只是静静地、毫无情感地停在那里。
没有预想中撕裂灵魂的剧痛。只有一股浩瀚无边、足以淹没星辰的、浸透骨髓的悲伤,如同倒流的冰冷宇宙潮水,顺着图腾链接汹涌地灌入我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
无数破碎的画面瞬间强行涌入我的意识:我看见现世沈厌,那个二十岁的、满身新旧伤痕的他,无数次孤身跪在那具透明的水晶棺椁前。他用那只颤抖的、同样开始出现结晶化迹象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极其轻柔地、近乎虔诚地擦拭着棺椁内少年沈厌那张已经大半被结晶覆盖、永远凝固在痛苦表情的脸庞。他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却在离开眼眶的瞬间,便凝结成一粒粒细小的、闪烁着不祥暗红光芒的碎晶,叮叮当当地敲击在冰冷的棺椁表面。
“再等等……”记忆画面里,二十岁的沈厌对着棺椁里沉睡的自己低语,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很快……很快就能让你自由了……”
“不——!”
矿脉女性发出了一声凝聚着所有绝望与恐惧的尖啸!她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膨胀,随即爆炸开来,化作一片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粒子流!这片粒子流甚至来不及扩散,就被周围疯狂蔓延的暗红色锈迹贪婪地吞噬殆尽!林博士的虚影在这突如其来的粒子风暴中剧烈闪烁、扭曲,发出凄厉到破音的警告:“蠢货!你根本不明白!你做的这一切,正中收割者下怀!他们的真正目的是要——”
他的警告戛然而止,因为整座横跨星空的银杏星桥,在这一刻彻底完成了暗红化!桥梁不再是圣洁的光轨,而变成了一条流淌着污秽、粘稠暗红色能量的、如同巨大生物血管般的恐怖通道!更令人绝望窒息的是,桥梁的尽头,那支庞大如移动星群、狰狞无比的收割者舰队,所有黑洞洞的炮口,在星桥暗红化完成的瞬间,整齐划一、冰冷无情地调转了方向,死死锁定了遥远星空中那颗散发着蔚蓝色柔光的星球——地球。
少年沈厌一直紧闭的嘴唇,在无数炮口转向的同时,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通过那尚未完全切断的图腾链接,我清晰地“听”到了那跨越了时空阻隔、冰冷彻骨的两个字——
“欢迎回家,母亲。”
随着这无声的宣告,我右肩上那片曾带来灼痛与力量的暗红色图腾,如同被彻底抽干了生命力,应声剥落!它片片碎裂、飘散,如同腐朽的树皮。而图腾之下,赫然显露出的皮肤上,是一个与收割者舰队主舰上那巨大、冰冷、充满侵略性与毁灭气息的徽记完全相同的烙印纹章。
现世沈厌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灰败下去,化作一片燃尽的死灰。他缓缓地、无比沉重地松开了那只一直死死捂着我眼睛的手——那只手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他脸上艰难地扯动肌肉,露出一个比痛哭还要难看、还要绝望万倍的笑容:
“现在……你终于明白了?我们……从来都只是他们抛下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