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日，星期六
正午时分，春熙路步行街仿佛煮沸的开水锅。亨得利表行橱窗闪耀着冷冽的欧洲贵族气质，与之形成荒诞反差的，是表行门前临时搭建的三个橙色柜台。
这里人头攒动，鼎沸的人声几乎掀翻了冬日的寒冷空气。
穿着印有果核科技银色logo马甲的秦旭，嗓子早已嘶哑，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到通红的耳朵旁，又被寒风冻成微凉的湿意。
他一只耳朵夹着手机，两只手在订单本上飞速记录着一位中年大叔的信息。
“对！5099的‘青衫守苍生’，pro 机型，大叔您放心，这名字听着就稳当！
电视上也报道过了，果核电脑里的图拉丁p3，性能吊打现在的p4，绝对是学习办公的神器！
全世界现在也就我们果核有图拉丁p3处理器。
对对对，现在下定金两周内送货上门，但是预付全款五天内送货上门！
这个看您，你要是急，我劝您付全款，要是不急，等一等也是可以的。
……啥？发票？肯定有啊！抬头开公司还是个人？
但是先说好，现在开的是收据，您提货了才有发票。”
他语速极快，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明白！明白！我闺女就在税务局工作，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送走这个拐着弯炫自己闺女工作的大叔，秦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兜里的手机疯狂震动，屏幕上“严恒”两个字锲而不舍地闪烁着。
秦旭抽空瞟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按掉。
过了十秒，手机再次震动。
“有完没完！”
他骂了一句，腾出一只手接通电话直接吼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5缺1，无兄弟不篮球！”
“滚！别耽误老子挣钱！”
电话那头的严恒显然被吼懵了：“秦旭你丫吃炸药了？挣什么钱啊？
今天系队训练！赶紧回来！”
背景音里传来篮球砰砰砸地的声响，以及队友的催促。
“挣钱！卖果核电脑！一台提成120！够老子半个月生活费了！训练个球！”
秦旭对着话筒吼完，立刻又切换成热情洋溢的腔调，对着刚挤到柜台前的一位阿婆：“嬢嬢您想看哪一款？咱们颜色多得很，有……”
“等等！”
严恒的声音高了八度，穿透嘈杂的背景音，“卖电脑？卖我们的电脑？你特么的也不看看你在忽悠谁呢？”
“老秦，你看清楚了，现在给你通话的是，有着天日之表龙凤之姿……”
严恒表示，虽然他在果核不分管日常具体事务，他这个果核科技综合部副部长名号更多的时候只是为了方便他去协调关系。
但是也不能不拿副部长不当干部啊！
他都不知道的事，秦旭一个兼职员工知道？
“嘟嘟嘟……”忙线声出来。
严恒一脸便秘的继续拨着，好半天才又打通了。
这时他也来了火气，“你不想来训练就明说！不要在那编故事！
周一例会时小叶总还在说，因为订单实在太多，产线都开三班倒了，她都还在发愁新扩的产线都不够。
学校里面体验店里的排单都排到明年去了。
怎么可能还需要你们去街上拉生意？”
不是扩建产线缺钱，而是当前的人手不足，果核都把锦城那些电子类中专技校的应届毕业生包圆了都不够。
一年的毕业生就那点，愿意进厂的也不是太多。
毕竟现在可以中专也可以考大学。
整个锦城总部都在想着是不是包火车去长安、江城拉学生了。
所以秦旭说的话，严恒是一个字也不信。
秦旭翻了个白眼，飞快地在订单本上记下阿婆要的“粉蝶舞翩跹”型号信息，对着电话压低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躁和不耐烦，
“我的严大少爷！您这个用ultra版的富哥真是‘何不食肉糜’，不知人间疾苦！
学校里是供不应求了，可学校外面呢？
两者的机型需求是不同的！
幻想集团那帮老王八蛋，仗着自己渠道多，跟国美苏宁那些大卖场打了招呼，集体把咱们果核排挤了！
我们这些校园代理商去跑场子，人家连柜台都不让进！”
他喘了口气，一边快速扫描旁边递过来的一张写着配置的纸条，一边语速更快地说，
“还好老吴……啊不，小吴总英明神武！
前天晚上直接拍板：他们不让进，咱们自己开旗舰店！
直接从一线城市的核心商圈干起！我这就在春熙路亨得利门口！
别小瞧这儿，昨天小叶总亲自出马谈下来的黄金点位！
不说了真忙不过来了……”
他看到又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涌过来，作势要挂电话。
“等等！你他妈在哪儿？！”
严恒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
“亨得利？那个卖百达翡丽、江诗丹顿的亨得利？！
他们把门口黄金铺位租给你们放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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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小叶总没被人骗了？”
秦旭对着话筒嗤笑一声，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得意，
“废话！人家亨得利经理亲自出来接待的！
小叶总说了，国潮六色本来就是艺术品，摆这儿不丢份！
比那些金表更配这‘皇城之眼’的调性！……
嬢嬢您等两分钟，我给你解释下这个配置区别啊！”
他再次切换回工作状态，对着电话最后吼了一句，
“对不住了哥！顾客就是上帝！别挡我财路！”
电话被他用力掐断。
西蜀大学篮球场上，严恒捏着已经挂断发出忙音的手机，像根石柱一样杵在原地。
“亨得利门口卖电脑？”
他喃喃自语，脑海里浮现出发布会ppt上那六款色彩绚烂、线条流畅如同未来战甲和古风雕塑结合的机箱——“黑甲镇江山”的厚重肃杀，“白衣傲王侯”的飘逸出尘。
再联想到亨得利橱窗里那些反射着冰冷光芒的机械表……
一种巨大反差带来的荒诞感和隐隐的兴奋感直冲他的脑门。
“草！”
他猛地跺了跺脚，把篮球往地上一砸，对着场上等他的队员喊道，
“哥几个！训练取消！跟我去春熙路看神迹！”
……
半小时后，当严恒挤过春熙路如织的人流，远远看到亨得利门口那三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橙色柜台时，他彻底相信秦旭不是忽悠了。
眼前的景象比他想象的还要夸张。
不止是学生！
穿着工厂制服的中年男人挤在人群中仔细询问配置； 打扮时尚的白领丽人则对着宣传册上的“粉蝶舞翩跹”指指点点； 戴着老花镜的大爷也被子女扶着凑近看那硕大的价格牌“3999元起”。
显然，这应该是孙子孙女准备爆老爷子金币的。
不同阶层、不同年龄的人，似乎都被这风暴中心所吸引。
秦旭像上了发条一样，在几个顾客间快速切换。
他左手举着印有国潮六色彩图的简易宣传板，右手握着一支记号笔在打印的配置单上飞快勾选、划价。
尽管价格是统一的，但配置不同价格不同，而且……
颜色不同，提货的时间也不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算果核科技在初次生产的时候就已经对几款新颜色做了充分的估计。
但真正销售的时候才发现，他们还是低估了在一个白色电脑当道的时代里，其他颜色对消费者的诱惑力。
这么勾勾画画在感官上能给顾客有一种选择的权利，同时也给了消费者一个需要为配色延迟提货的预期。
他旁边的一个临时请来的兼职女生，正手忙脚乱地登记信息、收定金开收据，额前碎发都被汗水黏住了。
大冬天里，就算是在户外，秦旭那件橙色马甲的后背依然被后脑勺上滴下来的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亨得利明亮的玻璃窗内，几位穿着笔挺西装、面容精致的销售顾问，眼神复杂的望着窗外这片喧嚣。
一位衣着考究、拎着限量款包包的中年女士饶有兴致地走到柜台前，拿起一张粉蝶的宣传页，对着柜台里同色系的展示机模型比对着。
她旁边一身贵气的先生低声说：“这些玩意儿怎么跑到这儿卖来了？”
女士却微微一笑：“你不懂，这叫国潮。
我家姑娘昨晚打电话哭着喊着要一台‘粉蝶’做生日礼物，说她们全宿舍都在抢。
这颜色确实挺别致，比那些黑乎乎的盒子好看多了。
顶配是6999是吧？小同学，现在下单多久能送到家？”
……
几个认识严恒的同校学生挤了过来，兴奋地打着招呼，
“严恒！你也来买果核？嘿，我刚定了台‘青衫’，宿舍一起凑的钱！”
“秦旭这小子牛逼啊，在这地方摆摊！”
“快去找他登记！他说晚点要跟叶总申请，今天登记的也算校内团购份额，能抽第一批的提货号！”
严恒听到“提成120”，心里一动。
看着秦旭被汗水打湿的侧脸，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和实实在在的收获，让他内心某个角落有些触动。
他默默挤进人群，拿起一份宣传单页，认真看了起来。
也许，这比打球更有意思？
与此同时，距离春熙路不远的果核科技锦城分公司临时办公室里，叶小米正盯着电脑屏幕上不断飙升的预订数据，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嘴唇因为紧张而紧抿。
“叶总！”
市场部的小姑娘跑了进来，“叶总！春熙路那边报上来，有个大妈团购了十台‘粉蝶’！定金都收了！但这批货还没入大仓……”
叶小米当机立断，“把锦江大仓预留的演示机动用两台！告诉秦旭，服务好这群阿姨！让她们优先！她们的嘴就是最好的广告！
剩下的我立刻协调，从深市分仓调货！走航空件！”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投入焦头烂额的订单协调战中。
然而，办公室门又被猛地推开，综合部副部长李亚娟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交织着愤慨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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