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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正文完結(修,增加字數)
滿月酒後, 距離年三十已沒有幾天。
和光樓挂了歇業的牌子,秦夏領着一幹夥計在樓內聚了一餐,發了紅包和年禮後, 就給他們放了假。
說起來, 高陽的娘子成功趕在過年前, 帶着小兒子再度來到京城, 搬進了高陽提前賃好的屋子。
因為手裏沒那麽寬裕, 高陽把屋子賃在外城靠近南城的一條胡同內,這裏的租子要比南城便宜三成,且地方更加寬敞, 院落也幹淨。
缺點在于距離稍遠, 比起從前直接宿在酒樓後院的時候, 現在每日都要起個大早。
不過這點小事和一家人團聚的幸福相比, 壓根不算什麽。
黃星和黃光兩兄弟,這幾個月來也靠在和光樓勤懇做事,攢下不少銀錢,秦夏聽他們說起,如此再省吃儉用兩年, 差不多就可以娶個媳婦或是夫郎了。
“到時我們也和高大哥一樣,去外頭賃屋子住。”
他們的年紀已經不算小,要是還在老家, 這個歲數的漢子, 孩子都能滿地跑了, 因而說起成親,比誰都迫切。
既引除了這個話頭, 黃家兄弟還順道提醒更年輕的邱川和阿堅:“拿了月錢後可別亂花,往後用錢的地方還多了去。”
對此邱川堅定道:“我不會亂花的, 我還要給小妹存嫁妝。”
邱瑤在一旁聽到這句,臉皮一紅,一把将她的傻哥哥拽走了,惹得大家夥一齊笑了半晌。
這廂和光樓事了,回到府中,秦夏久違地見到了京郊田莊的仲蔡仲莊頭。
這些個莊子的莊頭,逢年過節都要給主家送禮,同時上繳過去一年裏田莊的經營所得,已是慣例。
秦夏到時,邱瑤已經扶着算盤,和仲蔡對過了賬。
一整年下來,莊子各項收入,總共折銀一千兩,不算多,也不算少,是個中規中矩的收成。
除卻銀錢,還有不少仲蔡特地備下的年貨,包括米面豆子等糧食、莊子自己砍柴燒的好炭火、雞鴨、豬牛羊等家禽家畜、暖房裏培育出的鮮蔬、成筐的幹菜、幹菌子、幹魚……
為了送這些個東西來,牛車就足足趕來十輛,在街上連出一長串。
秦夏接過單子,一眼掃到最後,發現還有不少野味。
譬如野鹿兩頭,獐子、狍子各數頭,野雉雞和野鴨若幹,另有幾十斤處理好的野豬肉,以及湯豬、龍豬。
所謂的湯豬,就是宰殺好又使熱水褪過毛的豬肉,龍豬則是乳豬的別稱。這麽看下來,有幾樣食材還真送到了秦夏的心坎上。
他和虞九闕各給了仲蔡賞錢,秦夏特別叮囑他年根底下,莫要苛待佃農。
仲蔡拱手道:“小的哪裏敢,早就依着您二位的吩咐,專門宰了幾頭肥頭大耳的年豬給他們開葷嘞,每一家都是按照人頭分,全都領了肉和米面,油和糖也給了,保管都能過個肥年。”
秦夏知道仲蔡不敢在這些事上耍滑頭,縱使有膽子一時威脅佃農作僞證,也必定擋不住東廠廠衛的查驗。
之後又說了些關于年後春耕擴大甜菜種植和擴建制糖坊的事宜,商議得差不多後,仲蔡把沉甸甸的二十兩賞銀揣進袖子,這才喜氣洋洋地退下。
出門時想,無論是督公還是老爺,都誇他過去一年的差事辦得不錯,看來他這莊頭的帽子是穩了。
往後只管踏實做事,可保安穩富貴。
臘月三十,歲暮至。
清晨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祭祀、請神。
如是世家宗族,祭祀宗祠是一年到頭的大事,規矩衆多。
不過秦夏和虞九闕并無宗祠可祭,那就只剩下了請神。
盛京除夕請神的習俗和齊南縣稍有差異,這裏時興設長條案、供百分圖,即一張畫滿諸天神聖的全圖。
然後在百分圖前,單獨設蜜供一尊。
蜜供采買自城中的蜜供鋪子,是以各色油炸果子為磚瓦,堆砌成寶塔式樣。
要做這麽一尊蜜供,所費的白面、油糖甚多,據說有條件一般的家庭,生怕年底買不起蜜供,早早就開始按月往蜜供鋪子裏存錢的。
督公府一共準備了三尊蜜供,顏色各異,旁邊還擺有鮮果、幹果、年糕、饽饽、齋菜各一碟,佛花插瓶,并設香爐。
除夕上香請神,此後供桌不撤,留到正月十五上元節送神,焚了百分圖後方宣告結束。
秦夏和虞九闕一板一眼地完成了請神的步驟,一前一後地将手裏的三根香插入香爐。
等到收手時,秦夏那邊的線香掉落了一簇香灰,将他的手背燙了一下。
虞九闕注意到後,連忙牽過他的手看了看。
“有點紅,一會兒進屋抹點藥。”
秦夏不在意道:“這還沒有炒菜時被油點子崩了厲害,不用抹藥。”
又笑道:“不是有個說法是,上香是被香灰燙到是好事麽?說明神佛聽見了你許的願望。”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到,“正月裏咱們去一趟萬佛寺吧。”
虞九闕生産前他去過一次,現在願望達成,也該去還願。
虞九闕知道秦夏在自己生産前,偷偷一個人去萬佛寺的事。
還願當然是該兩人一起去的,他答應下來,還說到時要帶着秦夏一起逛廟會。
請神完畢,好似周身都沾染了香火氣,回到和光院,院門兩邊已懸上了新的桃符,一側為神荼,一側為郁壘,端的是威風凜凜。
進屋時,正巧奶娘将小曦哥兒抱來。
小娃娃今日穿了鮮亮的新衣,腦袋上戴一頂小小的錦綢六合帽。
秦夏拿着從腰間解下來的玉佩,搖晃着用下面的穗子逗他,他也很給面子的咯咯笑。
一個月大的奶娃娃,其實還不認識人,但一些本能的反應,随随便便的一颦一笑,就足以哄得兩個爹爹心花怒放。
這日雖是寒冬,天氣卻好。
仰頭可見天色瓦藍如洗,藍得透亮,不見雲霧。
日光透過蚌殼窗映進來,在地面上團出漂亮的點點光斑。
大福和小福吃完了早飯,一前一後地進了屋,丫鬟很有眼色地把鵝窩挪到了能曬太陽的地方。
大福看起來對此很滿意,帶着小福走過去,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卧下,一白一灰,相得益彰。
沒有親戚來往,府中的主子只他們一家三口,這個年過得再清靜安詳不過。
秦夏和虞九闕多出來不少閑心,擺出棋盤,由虞九闕教秦夏下圍棋。
虞九闕的圍棋是在內書堂學的,棋藝算不得多麽高超,教秦夏倒是足夠。
實則這也不是秦夏第一次學了,只不過上次還要追溯到将近三個月前。
在此期間,手頭事情一多,加上虞九闕生孩子、坐月子,關于圍棋的種種,已差不多被他完全忘到腦後。
對他來說,比起看棋譜,還是看菜譜容易多了。
虞九闕耐心十足,邊下邊教學,磕磕絆絆的幾局結束,秦夏覺得自己好歹勉強摸到了入門的門檻。
就是動腦太過,搞得他早早地就餓了。
晚間有年飯,午間簡單吃些足矣。
秦夏用大米粉混澄粉,做了一大鍋豬肉雞蛋玉米腸粉。
腸粉皮是上鍋蒸出來的,前後要蒸數次,第一次只倒調好的粉漿,第二次開始往上加餡料。
徹底蒸熟後小心揭下、卷起,吃之前澆上特制的料汁,外皮爽彈嫩滑,餡料原汁原味,鹹中略帶一丁點的甜意,久吃不膩。
單單一道腸粉吃不飽,額外搭了一砂鍋的皮蛋瘦肉粥。
肉用小裏脊,現成的皮蛋切塊,再加姜絲,滴油入米湯,皮蛋特殊的風味融合其中,堪稱秦夏最喜歡喝的一道粥。
虞九闕嘗過後,宣布這也将是日後他最喜歡的一道粥了。
這就是在一起過日子的兩個人,能吃到一起去的好處。
待午食消化完,摟着夫郎略略歇了個晌,醒來未時過半,秦夏只覺自己精神百倍。
這個時辰,開始做年飯也不算晚,就是沒想到他起身時,虞九闕也起來披衣,說是要和他一起去。
“你做飯,我幫你打下手。”
虞九闕猶記得,當初在齊南縣,自己和秦夏在一起的第一個年節時的場景。
之後雖然發生了很多事,可那時的那一份溫馨,他始終忘不了。
忙碌了一年,可算有了這麽一次機會,他是萬萬不願錯過。
秦夏一想,自己還真有好長一段日子,沒和虞九闕一起在竈房內消磨時光了。
只是等後者真進了竈房,裏頭上到管事婆子,下到幫廚丫鬟都駭了一跳,連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擺了。
他們這些人已對秦夏很熟識,可因為是在竈房做事,能見虞九闕的機會并不算多。
乍一見督公,各個都心裏打鼓。
虞九闕面對除秦夏以外的人,皆是神色淡淡。
他系上一條圍裙,只開口讓所有人和過去一樣聽秦夏的安排。
秦夏也的的确确,很快把諸如剝蒜切蔥這樣簡單的雜活交給他。
虞九闕樂得做這些瑣碎,安然找了個凳子,坐下剝蒜米,扒蔥皮,過一會兒還拿到削起茄子來。
好半晌過去,竈房裏的人各忙各的,漸漸也忘了虞九闕這一尊大佛的存在,終于不再像最開始那般束手束腳。
一道道菜備齊碼好,在臺面上綴成一列,等待秦夏這個大廚點兵點将。
夜裏的年夜飯共十個菜,鎮場子的一道硬菜是炙乳豬。
用的食材就是仲莊頭前幾日剛從來的龍豬。
将乳豬從中間沿着骨頭化開,除去裏面的內髒下水,還要剔去肩胛骨與前蹄裏的小骨頭,這樣才方便入味。
好的炙乳豬,外皮脆亮若裹了琉璃殼子,要做到這一步,關鍵在“燙皮”。
燙皮講究一個快準狠,在外行人看來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便已宣告結束,接下來才是腌制的步驟。
腌制完畢,外皮涼透後即可以鐵叉定型,上火慢慢轉着炙烤。
既是過年,魚菜必不可少。
任它什麽糖醋、清蒸、蔥燒、油炸,早就吃了不止一次,秦夏有心做點不一樣的。
為此特地找出了一壇荔枝罐頭,打算做個荔枝魚。
魚用烏頭,打十字花刀,加生粉上糖色,下鍋炸制魚肉翻卷成花,此外再用荔枝佐味,勾一個糖醋口的醬汁均勻澆在其上。
糖水甜漬過的荔枝繞魚一圈擺盤,上方裝飾枸杞子,如同皚皚白雪上的一點紅。
再說莊子裏送來的食材中,秦夏看好的不止一只龍豬,還有鹿肉。
鹿肉是純陽滋補之物,他特地問過郎中,說是虞九闕可以吃,但不可多吃。
因這東西到底是野味裏口感偏粗的,腸胃虛弱的人容易不好克化。
大雍人吃鹿肉,最常見的依舊是炙烤。
秦夏另辟蹊徑,配合自己做的沙茶醬,來了一道沙茶鹿肉煲。
沙茶醬的配料繁多,看似普通的醬料裏,實則混合了魚幹、幹貝、蝦皮、蝦米,還有近十種香料,味道鹹鮮微甜,獨具特色。
用它做鹿肉,是先将鹿肉用高湯煮熟,再以奶色高湯打底,加沙茶醬、醬油等做料汁,放入煮好的鹿肉、口蘑、枸杞子等煨爛。
到了這裏,十個菜裏已成了三道。
撇去它們,最費時間的尚有一份,其名“金錢跑馬”。
此四字其實源自以白豇豆的粉烘烤而成的豆渣餅,別名“金錢餅”的。
這個餅做好後,豆香陣陣,酥軟可口,使刀在中間切開,內裏填上碎肉,下鍋炸上一個來回,就可裝盤。
餅名金錢,狀若車輪,秦夏認為除了“金錢跑馬”,或許還可以起個別名,叫做“財源滾滾”。
一桌菜,讓一衆人忙到天色擦黑,虞九闕說是陪秦夏,除了中間被喊去哄了一會兒哭鬧的小曦哥兒外,其餘時間還真就都陪在一旁。
并在秦夏的指點下做了年飯上的兩道涼菜:蟲草金銀耳和小蔥拌豆腐。
秦夏還教他做了一道松茸炖蛋,平滑如鏡面的蛋羹,不斷朝外散發着陣陣菌類的鮮香,令人饞蟲大動,肚子仿佛随時都會咕咕叫起來。
飯點一到,十道菜接連送入主屋。
秦夏和虞九闕解了圍裙,各自換了身衣服,方才落座開動。
他二人讓徐氏領着屋裏伺候的人自去用飯吃酒,辭舊迎新,一概人退下後,屋裏歸于寧靜。
不遠處,小曦哥兒吃飽了,這會兒由奶娘帶着,在碧紗櫥內的小床裏自娛自樂。
杯盞相碰,聲音在這一刻顯得那樣清脆、悅耳。
“我祝相公長樂無極,萬事順遂。”
“那我祝阿九福壽安康,歲歲平安。”
兩人噙着笑意說完祝詞,在點滿一屋子的明亮燈火下,飲盡杯中薄酒。
酒是屠蘇酒,盡取藥材釀成,飲前特地燙過,入喉綿柔,藥味更勝過酒味。
除了屠蘇酒,桌上還有合歡湯、如意糕。
合歡湯是以豬肝、豬肺等熬湯,點綴以嫣紅色的合歡花瓣,肉香味美,和蜜供一樣,都是盛京的除夕風俗。
虞九闕病恹恹地過了一個多月,今晚久違地胃口甚好。
同時更是有些貪杯,趁着秦夏不注意,多給自己倒了一盞酒吃。
屠蘇酒實則沒什麽度數,畢竟是過年時小孩子也能吃一盞的東西。
可興許是太久沒碰酒水的緣故,加上還吃了鹿肉,等到該撤桌子的時候,虞九闕頗有些醉眼朦胧,臉頰染緋。
秦夏有些擔心他的身子,一把扶住他細問道:“你是醉了不成?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他擡頭碰了碰虞九闕的額頭,又試了試他頸側的溫度。
虞九闕緩緩搖首,揚起臉盤朝秦夏勾唇道:“我沒醉,我只是高興。”
他是個從小就沒了家的人,雖說在某些特定的日子,也會給已逝的雙親燒些紙錢元寶送去,可實際上他連他們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幼時進宮,在爬到能說得上話,不被人随意辱罵看輕的位子前,就算是過年這等好日子,他們這些小內侍也只能分到些殘羹冷炙,且還要熬夜當差,看着宮中徹夜不息的火燭。
後來他成了有名有姓的“虞公公”,能領不差的月俸、偶爾收點孝敬,在宮外做點小生意,賃處小宅子……
終究也不過是能在三十晚上,給桌上添兩道肉、一壺酒。
舉杯邀明月,獨酌無相親。
至于和家裏人過年是什麽滋味,在遇見秦夏之前,他從不知曉。
此刻他的人靠在秦夏的懷中,卻覺得自己的心和秦夏的臂彎一樣滿滿當當。
他欣喜于這樣的圓滿,同時慶幸這樣的圓滿并非一時,而是一世。
互許終身,相守白頭。
秦夏看出虞九闕正默默出神,這種狀态下,一雙手卻箍着自己不肯撒手,便知曉這哥兒再嘴硬,也還是有些醉了。
喚來人送了漱口清茶,擰了熱乎乎的帕子淨面擦手後,秦夏把軟趴趴的小哥兒兜在懷裏,一路抱去裏屋。
後腦勺挨上枕頭時,虞九闕伸手擋了擋眼,因是過年,床帳子也換了新的,四周還墜了金銀八寶,眯着眼看去,一片絢爛。
屋內有火盆,徐徐燃着“煨歲”的松柏枝,青煙袅袅,松香彌漫。
他看着看着,忽覺眼前一暗。
原是固定床帳子的帳鈎被人輕挑到一旁,布簾翩然下落合攏,唯有四角的八寶墜子随之輕蕩。
另一道熟悉的氣息迎面壓下,虞九闕微微仰頭,在好似埋在身體裏的一團火的指引下,不住地回應着。
那團火愈燃愈烈,熯天熾地。
兩道身影交織在一處,宛若琴瑟和鳴。
……
曲終時,秦夏仍在輕柔地聞着哥兒的唇瓣。
思緒漾開,想到了晚間湯中那一朵朵漂浮的合歡。
花瓣輕柔細軟,胭紅如緋雲。
合歡扇,鴛鴦影,俱是相思意。
秦夏自認,自己前後兩世所求的,從來不過是宜家之樂、五味三餐。
現在的他已得到了。
自那一刻起,他既是異世客,亦是此間人。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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