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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72章 北地的狼
    烽火台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加上中途耽搁,此时已经过了两天一夜。

    赵竞之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焦急。

    城中一派喜气洋洋,酒席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人回来行礼,可林妩迟迟不归,大家心中不免嘀咕。

    赵竞之也担忧,说好了去拜拜先祖就回来的,该不会被那两个犊子给拐跑了吧?

    圣三就算了,但宁司寒那人就是属狗的,典型的叼起来就跑!

    他都有些后悔,让林妩孤身与他们同去了。

    还好满天繁星时,他还是见到了那个踏月归来的人。

    “妩儿。”他脱口而出,而后莫名有些羞涩:“我……我们都在等你呢。”

    “此地艰苦,一切只能从简,该有的节礼省去不少,要委屈你了。”

    他面上有些羞愧。

    比起当年兰陵侯府的大操大办,十里红妆,此时所谓的婚礼,显然太过寒酸。

    但是他的真心比起那时,只多不少。

    林妩却没有任何不悦,甚至更温柔了,望着他的那对眼瞳,能容万物。

    “无妨。”她笑了笑:“不过是对未完之事做个了结,无需讲究那么多。”

    赵竞之一听,更紧张了。

    “那么今夜……”他猛然发现自己过于急切,面红了一下,立即不自然地转开话题:“今夜的宴席,便是我们的婚宴了,虽说俭朴,但亦可欢庆一场。”

    在城中,以赵老将军为代表,老兵们已经欢聚一堂,就等着新人就位。

    因着是在塞外,便是魏人,行事作风亦变得粗狂豪放,不如京城那般讲究,故而这宴席很是随意,众人以星月为幕,以大地为席,在篝火的映衬下欢笑畅饮。

    毕竟这座死城已经沉寂了四十年,再度焕发新生,又遇上这样的喜事,众人心中的喜悦难以言喻。

    畅饮到纵情处,老兵们纷纷离席,围着篝火高歌起舞。

    值得一提的是,便是转圈唱歌,他们都齐齐望着一个方向,似要将此刻的欢声,传到他们心之所向的远方:

    “羌管悠悠雪满地,重重旧事入梦来,不寐之夜徐起舞,白发征夫面南歌……”

    歌是豪放悠远的塞外腔调,气氛是大喜之日的欢庆气氛,老兵们面上洋溢着重见天日的喜悦。

    但不知为何,在场仅有的四个年轻人,莫名沉默了。

    赵竞之那将酒杯递到嘴边的手,霎时间顿住。

    这是为什么呢?

    他却从这份欢喜中,听见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他下意识去寻找林妩的眼睛,发现不独自己,宁司寒和圣子亦盯着林妩,仿佛她已经成为他们的主心骨,当他们觉得迷茫时,她是照亮迷雾的灯塔。

    而这座灯塔,此时却异常平静。

    作为北武王,此刻她坐在上首,与赵老将军平起平坐,这是赵氏给予她的尊重。

    在现场热烈的歌声和噼里啪啦的火花声中,她朝赵老将军举起了酒杯。

    “赵老将军。”

    “或者,本王可以尊称你为,祖父。”她说。

    赵老将军的眼神是一贯的深沉,他紧抿着锐利的唇,让人看不出情绪,却无端让赵竞之心头一紧。

    他知道祖父并不太赞成这一门婚事,可到底走到这一步了,难道在最后关头,祖父还……

    不过,赵老将军最终还是动了。

    他先是举起酒杯,对林妩点点头,而后沉声道:

    “承蒙北武王看得起,老夫就受了这一声祖父。”

    赵竞之松了口气,心头大石终于落下。

    他觉得自己可太幸福了。

    但赵老将军接下来的话,又令他心头揪紧。

    “即你愿意认我这个祖父,那么,我便也倚老卖老,同你说些长辈的心里话。”赵老将军说。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眼远方。

    此时,他们这一群婚宴的主人,正坐在山坡最高处,在月光星辉的照耀下,远远可以望见牧马滩波光粼粼。

    从呱呱坠地到垂垂老矣,赵氏百年来最杰出的大将之一,赵逐川,在北地度过了一生。

    他终生都在注视牧马滩,终生都在守护这份美丽。

    他曾以为,兰陵的诅咒将会在他这一代终于结束,却没想到,他的孙子赵竞之,还是来到了这里。

    七十七岁的白发将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什么都懂。不愧是北武王,好在老夫并未轻视你。”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真挚:“那么你定然也能理解,老夫的苦心。”

    “兰陵,是赵家世世代代的执念,是赵家的荣耀,亦是赵家不幸的根源。”

    “老夫并非冥顽不灵之人,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只希望赵家的不幸就此终结,不愿竞之再踏入从龙的悲哀之中。只是,他实在太固执了。”

    林妩明白的。

    赵老将军和赵竞之太像了。

    他不是从一开始,就这般喜怒不形于色,深沉戒备的,只是时光和境遇将人改变太多。

    曾经他也鲜衣怒马,恣意张扬,但自从将长子送回京城后,他便越来越像他的祖辈父辈,因为没有一个赵家人,能够逃离沉重的枷锁。

    但,他希望他的子孙可以。

    虽然,自那以后他再未见过自己的长子,也更没有见过自己的孙子。

    如今赵竞之在他眼前,他仿佛又回到了数十年前,自己带着长子出发,到牧马滩纵马的冬天。

    也是在那个冬天,他决定了,要将长子送回京城。

    一是入京为质,安了天子的心。

    二是,碌碌无为又有何不可?在刀尖上行走挣来的荣耀,赵家已经受够了。

    谁知命运弄人,兜兜转转,赵竞之竟然辅佐北武王,又回到了这里。

    若是心志稍微不够坚定的人,此时恐怕要被巨大的悲哀所击倒。

    但赵老将军仍然挺直了腰背,接受人生的无常和命运的暴击。

    而林妩所能做的,便是让他知道:

    命运,掌握在人的手中。

    “祖父的苦心,妩儿明白。”林妩徐徐开口:“但祖父的用心,妩儿也明白。”

    “人心可移,但骨子里的血性,便是挫骨扬灰,亦不可改。”

    “赵竞之的今日,难道,祖父就没有想过么?”

    “想过的吧。”她淡淡道。

    “否则,既已让儿子返京,当个庸碌的文臣,为何又暗藏兵书,还许了人教赵竞之骑术和武艺?”

    “祖父,你和赵竞之,实在太像了。”

    “赵竞之在梦魇中时,便是为亲情道德裹挟,亦不愿放下手中的刀。而祖父你,在天家的恩宠与阉割中夹缝求生,也没有忘记赵氏风骨。”

    “赵家人,是北地的狼,便是被圈住脖子,打断腿,关在笼子里,也不可能变成狗。”

    “最固执的人,其实是你,祖父。”

    “你自始至终都不愿意,赵竞之变成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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