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刚过,一场连阴雨便缠上了青石镇。檐角的水珠串成帘子,把百草堂的木质招牌浸得发黑,"百草堂"三个金字倒在雨雾里透着温润的光。王宁正坐在柜台后翻《本草图经》,指尖划过"蜀椒,生武都山谷及巴郡,八月采实"一行,鼻尖忽然钻进一缕焦香——是张娜在炮制川椒。
他抬眼时,妻子正站在药炉边,青布围裙上沾着点点褐红的椒末。她将竹匾里的红花椒倒进陶锅,小火慢炒,不时用竹铲翻搅,动作轻缓得像在侍弄初生的嫩芽。"今年的川椒性子烈,得炒到表皮微焦,去些燥气。"张娜侧头看他,鬓角碎发被热气熏得微湿,"方才李婶家的小子来敲门,说她娘从田里抢收豆子淋了雨,这会儿正捂着肚子打滚呢。"
王宁合上书往药架走,指尖掠过一排贴着红纸的陶罐,停在写着"川椒"的罐子前。罐里的花椒是上月从四川运来的,颗粒比本地的饱满,红得发紫,凑近便有辛香直冲脑门。"取三钱,"他舀出一小撮放在秤上,又拣了干姜、人参,"李婶素来胃寒,这雨一激,怕是寒邪结在胃脘了。"
张娜接过药材往砂锅里添水,火塘里的柴噼啪作响,映得她眼尾的细纹都暖融融的。"前儿张阳去山里收药,说见着几株野生秦椒,籽粒虽小,香气倒足。"她往锅里撒了把冰糖,"他说秦地的椒性缓,用来炖肉最是去腥。"
"入药还得是川椒,"王宁正用碾子轧着花椒,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雪掀着油布门帘闯进来,粗布褂子下摆全是泥点,发髻歪在一边,手里还攥着半串没吃完的糖葫芦。"哥!李婶快不行了!"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刚去她家看,她蜷在炕上直哼哼,说心口像揣了块冰,喝了姜汤也不管用。"
王宁把轧好的椒粉包进纸包,又拎起砂锅:"走。"
雨丝斜斜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王雪跟在兄长身后,踩着水洼往前跑,嘴里还念叨着:"昨儿我跟张阳叔去看药材,回春堂的刘二狗鬼鬼祟祟在咱药铺后墙转悠,该不是又想偷东西吧?"
王宁脚步没停:"孙玉国那人,眼里只认银子,你往后见着他手下的人,多留个心眼。"
李婶家的土坯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炕上铺着的粗布褥子湿了一片。老妇人蜷缩成一团,脸色青得像腌菜,见王宁进来,喉间发出细碎的呻吟:"王大夫我这肚子像是有刀子在搅"
王宁放下砂锅,伸手按在她胃脘处,李婶顿时疼得抽气。"舌苔白腻,脉象沉紧,"他收回手,"是寒邪凝滞,得用大建中汤驱寒。"说着掀开砂锅盖,一股浓烈的辛香混着药气涌出来——川椒的麻、干姜的辣、人参的甘,在热气里缠成一团,竟驱散了满屋的湿冷。
张娜早已在家煎好了药,此刻倒进粗瓷碗里,棕褐色的药汁上漂着一层细密的油花。王宁扶起李婶,一勺勺往她嘴里送药,药汁过喉时,老妇人呛了一下,随即眼里泛起泪光:"这药辣乎乎的倒像是把那股寒气往外面赶"
一碗药下肚,李婶的脸色渐渐缓过来,呼吸也平稳了些。王宁又从药箱里取出个小布包:"这是炒过的川椒,回去用布裹了,敷在肚脐上,夜里睡觉别着凉。"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阴阳怪气的笑。孙玉国披着件油亮的绸衫,手里把玩着个玉佩,身后跟着缩着脖子的刘二狗。"王掌柜可真会做生意,"他往炕边凑了凑,鼻子使劲嗅了嗅,"用这有毒的椒子给人治病,就不怕吃死人?"
王雪顿时炸了毛,往兄长身前一站,从怀里掏出本卷了边的《本草纲目》,指着其中一页:"孙掌柜识字吗?这里写着呢——'川椒,味辛,大热,除风邪气,温中,去寒痹',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毒药了?"
孙玉国眯起眼,视线落在王宁手里的药包上:"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椒子性烈,多吃一口就能让人烧心,王掌柜怕是想趁人之危,赚这昧心钱吧?"
李婶在炕上喘着气:"孙掌柜话可不能这么说王大夫是救我的命"
"救你?"刘二狗突然插了句嘴,"昨儿我还见他往药里掺沙子呢!"
王宁将药包放在炕头,目光扫过孙玉国:"孙掌柜要是闲得慌,不如回去看看自家药铺的花椒,是用青果充的,还是掺了陈货。"他声音不高,却让孙玉国的脸腾地红了。
雨还在下,王宁兄妹往回走时,王雪忽然指着街角:"哥你看!那不是林婉儿吗?"
巷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蓝布裙的姑娘,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子上盖着的布巾缝了朵半开的梅花。见王宁看过来,她往树后缩了缩,篮子里隐约露出几枝带着红果的枝条,辛香随着风飘过来——竟是野生的川椒。
王雪还想再看,却被兄长拉了把。"走吧,"王宁的目光在那篮花椒上停了一瞬,"张娜还在药铺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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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百草堂时,张娜正把炒好的花椒装进新陶罐。见他们进来,她指着柜台:"刚才张阳送药回来,说钱多多那边有批新到的川椒,问咱要不要。"
王宁擦着湿漉漉的袖口,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刘二狗的骂声,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他掀开门帘,只见回春堂的伙计正往地上摔着个瓦罐,里面的花椒撒了一地,青黄相间,多半是没成熟的果子。
"大家快来看啊!"刘二狗跳上块石头,举着个破瓦片喊,"百草堂用的就是这种毒花椒!吃了要人命的!"
王雪气得往石头上扔了块泥巴:"你胡说!那是你们回春堂的破烂!"
围观的村民渐渐多起来,有人捡起地上的青花椒闻了闻:"这味儿淡得很,不像是百草堂用的椒子啊。"
"可不是嘛,我家小子吃了他家的驱虫药,反倒吐得更厉害了!"
刘二狗见势不妙,拎着破瓦罐就想溜,却被王雪一把拽住:"把地上的椒子扫干净再走!"
夕阳终于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百草堂的药架上,罐子里的川椒泛着温润的红光。王宁望着被村民围住理论的刘二狗,忽然想起巷口那篮野生花椒,还有林婉儿躲在树后的眼睛。
张娜递过来一碗热茶:"想什么呢?"
他接过茶碗,辛香混着茶香漫上来:"没什么,"他看向药炉里跳动的火苗,"明天,让张阳去钱多多那里看看药材吧。"
夜色渐浓,药铺的窗纸上映着王宁碾药的影子,花椒的辛香从窗缝里钻出去,混着雨后的湿意,在青石镇的街巷里慢慢散开。而回春堂的灯亮到后半夜,孙玉国把自己关在账房里,算盘打得噼啪响,刘二狗蹲在门外,手里攥着块从百草堂后墙抠下来的砖,砖缝里还沾着点暗红的椒末。
霜降一过,青石镇的风就带上了刀子似的寒气。百草堂的火塘烧得正旺,张娜蹲在塘边翻晒着川椒,红亮的籽粒在竹匾里滚来滚去,被炭火烘出的辛香钻进鼻腔,竟让人忘了窗外的冷。
"哥,你看这花椒油!"王雪举着个小瓷瓶跑进来,瓶里澄黄的油汁里浮着几粒碎椒,"张阳叔教我用热油淋的,说抹在冻疮上能止痒。"她鼻尖冻得通红,粗布手套上还沾着草药汁,"方才去给东村的虎子送药,他娘说村里好几个孩子都闹肚子,又是哭又是吐的,怕是中了邪。"
王宁正用戥子称着乌梅,闻言眉头微蹙:"不是中邪,多半是蛔虫闹的。"他放下秤杆,从药柜最下层拖出个木箱,里面装着刚收的川椒,"这季节孩子贪嘴,吃了生冷,蛔虫就容易作乱。"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妇人的哭喊声。一个穿蓝布棉袄的农妇抱着个男孩闯进来,孩子脸黄得像蜡,肚子胀得老高,哭一声就往地上瘫。"王大夫!您快救救我家柱子!"农妇膝盖一软就想下跪,被王宁一把扶住,"他从昨天起就喊肚子疼,吐了好几回,回春堂的孙掌柜给开了驱虫粉,吃了反倒吐得更凶了!"
王宁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按了按他鼓起的小腹,柱子顿时疼得尖叫。"舌苔黄腻,腹痛时作时止,是蛔厥症。"他转身抓药,"张娜,取川椒四钱,乌梅六钱,黄连二钱,再配细辛、附子"
张娜往砂锅里添药时,火塘里的柴爆出火星,映得她手腕上的银镯子闪闪发亮。"孙玉国给的什么驱虫粉?"她往锅里撒了把盐,"我前儿听买菜的王婆说,他最近进了批便宜花椒,青不拉几的,闻着都呛人。"
"管他什么粉,"王宁正用剪刀剪着乌梅,忽然听见柱子"哇"地吐出一滩酸水,里面还混着些未消化的米粒。农妇急得直掉泪:"孙掌柜说他的药是'秘方',比百草堂的管用,结果结果"
王雪在一旁帮着捶背,忽然指着柱子的衣领:"婶子你看!这是不是虫卵?"衣领缝里沾着几粒芝麻大的白点点,她昨天跟着张阳辨识过蛔虫卵,一眼就认了出来。
农妇吓得脸都白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别怕,"王宁把煎好的药倒进小碗,药汁呈深褐色,飘着股又苦又辛的味道,"这是乌梅丸的法子,川椒能杀蛔,乌梅能安蛔,喝下去就好了。"他用小勺喂柱子喝药,孩子刚抿一口就皱紧眉头,王雪赶紧掏出块麦芽糖:"乖,喝完药吃糖。"
药刚下肚没多久,柱子突然哼唧起来,小手捂着肚子来回扭。王宁按住他的足三里穴轻轻揉着,没过片刻,孩子"哇"地又吐了,这次呕吐物里竟混着几条细细的蛔虫。农妇惊叫一声,王雪却拍着手笑:"出来了!虫出来了!"
王宁擦了擦柱子的嘴角:"明儿再来拿两剂药,另外"他抓了把炒好的川椒包起来,"用这椒子煮水,给孩子洗肚脐周围,能杀虫止痒。"
农妇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走了,王雪凑到兄长身边:"哥,孙玉国的药怎么不管用?"
"他那哪是药,"张阳挑着药担从外面进来,粗布裤脚沾满泥,"我刚从回春堂门口过,听见刘二狗在跟人吹嘘,说孙掌柜把没成熟的青花椒磨成粉,掺了些草木灰就当驱虫粉卖,一文钱一包,骗了不少人。"他把担子里的草药卸下来,里面有几枝带着红果的秦椒,"这是山里采的秦椒,性温,回头给孩子们煮水喝,能防蛔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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