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整个百户府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吴基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窗外微弱的月光勉强勾勒出他僵硬的轮廓,以及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诡异火焰的眼睛。
“唐骁……”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碾磨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还有韩从、刘仲……那张张面孔在他眼前扭曲,变成了狰狞的恶魔。
一股狂暴的、几乎要撕裂胸膛的恨意冲撞着,却被更沉重的现实死死压在心底,化作冰冷的无力感。
他恨!
恨不能立刻点齐兵马,踏平那个该死的边墩,将唐骁等人碎尸万段!
但他做不到啊!
总旗?
百户女婿?
这些名头看似光鲜,却如纸糊的灯笼,风吹即破,实则虚乏,调动不了一兵一卒。
想到张士贵,吴基的心更冷了。
他看得分明,这位岳父大人此时此刻正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功劳和上官的嘉许之中,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吴用,去动刚刚立下“战功”的第四火路墩,哪怕那里只是几个军汉。
自己去理论?
去要求发兵?
只会是自取其辱,甚至引来张士贵的厌烦和戒备,彻底断送眼下这点可怜的立足之地。
无力感像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空有总旗的名头,空有百户女婿的身份,却无一丝一毫真正的实权。
他调动不了哪怕一兵一卒。
巨大的仇恨与极度的渺小在他体内激烈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这时,身后那张雕花大床上,一阵沉重而略带鼾声的呼吸打断了他几乎要溢出胸腔的暴戾。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投向床榻之上。
张娇娥睡得正沉,庞大的身躯几乎占去了大半个床榻,锦被下隆起一座肉山。
昏暗的光线下,她那张胖脸显得格外臃肿,嘴唇微张,发出不甚雅观的呼吸声。
看着这具如同肥猪般的躯体,吴基眼中没有丝毫夫妻情分,只有翻江倒海的厌恶。
这三年来,他曲意逢迎,小心翼翼伺候的这头肥猪!
每一次假意的温存,每一次违心的夸赞,每一次触碰那令人腻味的肥肉,都让他胃里翻江倒海,感到无比的恶心与屈辱!
若不是为了借助她父亲张士贵的权势,他吴基怎会忍受这等耻辱?
可是,三年的忍辱换来的都是无权无势虚衔以及路人那鄙夷的目光。
就连想将父母从边墩弄到北庄都做不到,不然,自己的父母也不会......
忽然,一个冰冷而恶毒的计划,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迅速在他脑海里滋生、蔓延。
“是啊......我还有你......娇娇。”
他无声地咧开嘴,形成一个扭曲可怖的笑容:张士贵唯一的子嗣,被他宠上天去的宝贝女儿,只要她死了,死在第四火路墩.......
到时候,不仅能借张士贵之手彻底碾死唐骁那伙人报的大仇,还能彻底摆脱这个令他作呕的肥婆!
吴基的眼神变得愈发幽深冰冷。
他知道此举风险极大,岳父并非蠢人。
但......但他别无选择!
仇恨的毒火已经烧穿了他的理智。
况且,张士贵老年丧女,悲痛欲绝之下,哪还有心思细查?
只要现场布置得像那么回事......
只要自己表现得足够悲恸与有不在场的证明......
风险固然有,但收益更大!
报仇雪恨,摆脱肥婆,继承张氏家产......
这一切值得一赌!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所有狰狞的恨意和冰冷的算计瞬间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悲恸和脆弱。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故意碰到了床边的矮凳。
“哐当”一声。
“唔……怎么回事?”
张娇娥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悦。
“娇娇......娇娇!”
吴基扑上去,在接触到那令人腻味的肥腻身躯时,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油脂和香粉的齁腻气味瞬间冲入他的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搅,
他强行压下呕吐的冲动,放松身体,将脸埋在她怀中,发出嘶哑破碎的呜咽声。狠!献妻做局狠!献妻做局
张娇娥彻底醒了,她被夫君这从未有过的崩溃模样吓了一跳,胖手笨拙地拍着他的背:“吴郎?怎么了?做噩梦了?”
“别怕别怕,有我在呢!”
“爹……娘……儿子不孝啊!”吴
基抬起脸,泪流满面,在微光下显得无比惨白和可怜。
张娇娥见他这般模样,心口也是一揪,忙道:“可是又想起爹娘了?放心,我会让我爹多杀几个鞑子,给他们报仇!”
“不,不是这样的……”吴基哽咽着:“今日去边墩,准备看最后一眼爹娘生活过的地方。”
“谁知那群泥腿子却说我爹娘并不是护国英雄,而是临阵脱逃的逃兵!”
张娇娥先是愣住,随即胖脸上横肉一拧:“岂有此理,老娘的爹娘也是他们能置喙的!”
“最主要的是这群刁民还说我与娇娇你......”
听到牵扯到自己,张娇娥的眉头拧了起来:“说我们?说我们什么?”
“他们说我窝囊废,天天围着一只......一只猪转!”
张娇娥的胖脸先是愕然,随即血色“唰”地一下涌上来,横肉剧烈地拧成一团,声音尖厉起来:“猪?!他们敢骂我是猪?!”
“反了!反了天了!”
“一群该杀千刀的贱胚泥腿子!”
她气得一身肥膘都在乱颤:“我这就去找爹爹,发兵踏平那个狗屁边墩,把他们的舌头都拔下来!”
吴基心中冷笑,脸上却做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连忙“劝阻”:“不可!万万不可!”
“岳父大人正在兴头上,看重这次军功。”
“我们无凭无据,贸然前去,岳父定然以为是我心胸狭隘,从中挑唆,不仅不会答应,恐怕……恐怕还会厌弃了我……日后你我在这百户府,更是难熬……”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张娇娥的神色。
张娇娥闻言,更是憋闷,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徒劳地捶了一下床榻:“难道就任由他们作践老娘?这口气我咽不下!”
吴基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抬起泪眼,小心翼翼地道:“娇娇,我……我倒是想到一个主意……既能出气,又不惊动岳父……只是,要辛苦娇娇你明日出趟门……”
“什么主意?快说!”张娇娥不耐烦地催促。
“明日,你就以替我整理爹娘遗物的名义,去一趟第四火路墩。”
“你是百户府千金,亲临那等地方,已是天大的面子。”
“届时多带些家丁护院,到了那里,寻个由头,还不是娇娇你想怎样便怎样?”
“打骂凌辱,都由得你心意。”
“就算日后岳父问起,咱们也有正当理由,只说是去收拾遗物,是他们以下犯上先行冲撞,你略施惩戒罢了。”
张娇娥听得眼睛发亮。
她素日横行惯了,只觉得去边墩如同巡视自家后院,正好可以亲自去狠狠折辱那群骂她的贱民,比让爹爹发兵来得更解气。
想到可以亲眼看着他们跪地求饶的惨状,她顿时觉得此计甚妙。
“好!就这么办!”
她胖手一挥,“多带些人,非打得他们娘都认不出来!”
她撇撇嘴:“正好也去看看是个什么鸟不拉屎的穷酸地方,敢养出这等刁奴!”
说罢,她志得意满,扭头看见吴基仍是一副泪眼婆娑模样,有些怜惜抚摸着吴基的脸:“吴郎乃大智慧之人,可惜爹爹是老顽固,一直不愿重用你!”
“无碍。”
吴基顺势垂下头,掩去眼中所有情绪,声音无比温柔:“我只想陪在娇娇你身边。”
渐渐地,二人依偎在一起。
......
夜色更深,吞没了百户府的雕梁画栋,也笼罩着荒原上孤零零的第四火路墩。
墩台之内,本应寂静的深夜却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和呼喊打破。
“骁爷!骁爷!不好了!”
刘仲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穿透了木门。
唐骁与萧云烟被惊醒,迅速披衣起身。
“刘仲?何事惊慌?”
唐骁打开门,眉头紧锁。
“出事了!”
刘仲气喘吁吁,脸色在昏暗的月下显得异常难看:“三队的队头何达,傍晚时分出去后,至今未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