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衍宗的山门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朱漆大门上的“玄”字金漆剥落了块,露出底下斑驳的木茬。林风站在山门外,望着门内飘起的青幡,喉结动了动。他怀里揣着半块刻纹骨笛,父亲临终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别信万窍楼,找玄衍宗……”
“发什么愣?”苏清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换了身月白道袍,发间的青玉簪换成了玄铁簪,行走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林风的衣摆猎猎作响。
林风转身,看见苏清寒腰间挂着个皮质卷轴,正是他前日在藏经阁翻到的《玄音秘录》。“执事大人让我们即刻去衍天阁。”她顿了顿,又补了句,“李执事说……玄机子真人要见你。”
林风的指尖微微发紧。玄机子,玄衍宗大长老,传闻能掐会算,连宗主的法诀都要请教他三分。昨日在破庙,这老头盯着他看了半柱香,目光像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疼。
“清寒师姐,你说……他找我做什么?”林风小声问。
苏清寒脚步未停,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蒲公英:“我猜,和你的体质有关。”她侧过脸,月光落在她眼尾的泪痣上,“昨日你在破庙引动骨笛,那动静……连百里外的灵兽都被惊动了。”
林风没接话。他记得昨日骨笛震颤时,怀里的半块骨片突然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脉里翻涌。后来苏清寒用玄音秘录里的法子替他压下,可那股热流至今没散干净,此刻正顺着脊椎往上爬,让他后背沁出薄汗。
衍天阁建在玄衍宗后山最高处,红墙青瓦,檐角挂着铜铃。林风跟着苏清寒穿过三重院落,听见廊下弟子们的议论声:“听说那林风是外门弟子?资质平平,怎的惊动了大长老?”“嘘,没见李执事亲自带他?怕是大有来头……”
苏清寒脚步一顿,侧头瞪了那两个弟子一眼。两人立刻噤声,低头匆匆走过。
衍天阁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股淡淡的檀香味。林风伸手推开门,骨笛在怀里又是一阵发烫。他愣了愣,这才发现门内案几上摆着个青铜香炉,炉中插着三炷香,香灰落了半寸,正是他昨日在破庙用的那种线香。
“来了?”
低哑的声音从里间传来。玄机子真人坐在蒲团上,鹤发童颜,手里捏着枚铜钱,见林风进来,眼皮都没抬。
苏清寒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弟子苏清寒,带林风来见真人。”
玄机子这才抬眼,目光像两把刀,在林风脸上刮过:“你就是林风?”
林风点头,喉咙发紧:“弟子林风,拜见大长老。”
玄机子放下铜钱,指节敲了敲案几:“昨日在云梦泽,你用骨笛引动音波,退了那伙劫匪?”
“是……弟子侥幸。”林风攥紧袖口。
“侥幸?”玄机子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花,“那骨笛,可是你父亲的遗物?”
林风浑身一震。他昨夜翻来覆去想了半宿,终究没敢把骨笛的事告诉苏清寒。这老头怎么会知道?
“莫慌。”玄机子挥了挥手,“老夫昨日在千里外感应到一股音波,与落音村的镇音石残韵极像。你怀里的骨笛,怕是与那镇音石有关。”
林风喉结动了动:“长老……可知落音村?”
“落音村?”玄机子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三百年前,那里是音修圣地,镇守着上古镇音石。后来……”他顿了顿,“后来镇音石崩裂,全村被屠,只剩你父亲一人逃了出来。”
林风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这些事,父亲从未提起过。他只说落音村被“意外”摧毁,让他带着骨笛来找玄衍宗。
“你父亲林守正,当年是我玄衍宗的外门长老。”玄机子突然说,“他叛逃时,带走了半块镇音石碎片,还有这根骨笛。”
“叛逃?”林风猛地抬头,“长老何出此言?”
玄机子盯着他,目光如炬:“因为镇音石里藏着秘密,能操控天地音波的‘穹音秘境’。你父亲发现了这个秘密,怕被玄衍宗利用,才带着碎片逃了。”
林风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温柔又决绝:“惊羽,记住,骨笛不是武器,是钥匙……”
“钥匙?”玄机子笑了,“是打开穹音秘境的钥匙。老夫猜,你父亲逃去落音村,是为了守护剩下的镇音石碎片。可惜……”他摇了摇头,“三百年前那场浩劫,镇音石彻底崩裂,杂音扩散三界。你父亲为了阻止杂音蔓延,用自己的血祭了镇音石,这才保住落音村周边的百姓。”
林风踉跄一步,扶住门框。他终于明白,为何落音村的村民临死前都喊着“镇音石碎了”,原来不是天灾,是有人用他们的命,去封印一个更大的灾祸。
“那你呢?”玄机子的语气突然缓和了些,“你体内有噬音体质,能吸收杂音。这是你父亲的血脉,也是镇音石选中的继承人。”
“继承人?”林风茫然。
“穹音秘境需要音神后裔的血,才能开启。”玄机子指了指他怀里的骨笛,“这骨笛,是用音神遗骨所制,能引动秘境的力量。你父亲当年想毁了它,怕被坏人利用。可老夫觉得……”他盯着林风的眼睛,“这骨笛,该由你来用。”
苏清寒突然开口:“真人,林风的体质还……”
“我知道。”玄机子打断她,“噬音体质是把双刃剑,能克杂音,也能被杂音反噬。但你父亲用命护住了你,老夫总不能看着他的血脉断在咱们手里。”他站起身,走到林风面前,“从今日起,你搬去听松阁住。每日寅时到衍天阁,老夫教你御音之法。”
林风还没反应过来,苏清寒已经跪了下去:“真人,林风资质尚浅,若贸然修炼御音之法,怕是……”
“无妨。”玄机子摆了摆手,“他的体质特殊,普通的功法反而不适合。老夫自有分寸。”他转头看向林风,“你可有疑问?”
林风望着玄机子身后的香炉,香灰簌簌落在地上,像极了落音村被毁那日的灰烬。他想起楚晚音的话:“玄衍宗护不住你,想活就找焚音谷。”可此刻,玄机子却像在告诉他,玄衍宗,能护他。
“弟子……愿意。”林风听见自己的声音。
苏清寒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想说什么,却被玄机子抬手止住:“清寒,你带他去听松阁。东西收拾妥当,明日便搬过去。”
苏清寒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应了声:“是。”
林风跟着苏清寒走出衍天阁时,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衣领,他摸了摸怀里的骨笛,突然开口:“清寒师姐,你说……玄机子真人说的都是真的吗?”
苏清寒脚步一顿,月光落在她脸上,照得她眼底的水光忽明忽暗:“我信真人。但……”她顿了顿,“你自己要小心。玄衍宗的水,比你想象的深。”
林风没说话。他想起昨日在破庙,楚晚音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玄衍宗护不住你,想活就找焚音谷。”此刻,苏清寒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玄衍宗,真的能护他吗?
“林风。”苏清寒突然停下脚步,“你今日在云梦泽,可还看见别的异常?”
林风想了想:“除了劫匪,没……”
“没有?”苏清寒打断他,“你再想想。云梦泽的雾,是不是比往常更浓?那些妖兽的眼睛,是不是泛着红光?”
林风猛地抬头。他确实看见了,昨日追劫匪时,路过一片芦苇荡,雾气里隐约传来呜咽声,像极了婴儿啼哭。他当时以为是风声,没放在心上。
“清寒师姐,你是不是……”
“别问了。”苏清寒拉着他加快脚步,“回听松阁的路上,不许回头。今日的事,谁也不许说。”
林风被她拽着往前跑,风声灌进耳朵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撞着胸腔。他摸了摸怀里的骨笛,突然觉得,这根骨笛不再只是父亲的遗物,它是把钥匙,一把能打开秘密的钥匙,也是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刀。
听松阁在玄衍宗东侧,是一座两层的木阁,周围种满了松树。苏清寒推开门,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床,一张书桌,墙上挂着幅“松风入画”的字画。
“你先收拾行李。”苏清寒指了指角落的木箱,“我明日去帮你领道袍。”
林风点点头,开始解包袱。他的包袱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还有父亲留下的半块骨笛。他摸出骨笛,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笛身刻着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像是有生命般流动。
“清寒师姐。”他轻声问,“你说,这骨笛……真的是音神遗骨吗?”
苏清寒正帮他整理衣物,闻言顿了顿:“《玄音秘典》里有记载,上古音神陨落时,遗骨化作了‘镇音骨’,能沟通天地音波。你父亲的骨笛,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那……穹音秘境在哪里?”
“不知道。”苏清寒摇了摇头,“三百年来,无数人寻找过,都没找到。有人说在昆仑墟,有人说在东海,还有人说……在落音村的地下。”
林风的心跳漏了一拍。落音村……父亲的遗言里,提到过“镇音石在落音村地下”。
“清寒师姐,你说……我父亲当年,是不是把另一半骨笛藏在落音村了?”
苏清寒没说话。她望着窗外的松树,月光透过枝叶洒在她脸上,照得她眼底的情绪忽明忽暗。
“林风。”她突然开口,“你明日去衍天阁时,记得把骨笛贴身收好。玄机子真人说的御音之法,或许能帮你控制体质。但……”她顿了顿,“若是觉得不对劲,立刻来找我。”
林风点点头。他望着苏清寒的背影,突然想起今日在破庙,她用玄音秘录帮他压制杂音时的模样,她的指尖泛着青光,眼神专注,像个守护秘密的精灵。
“清寒师姐。”他轻声说,“谢谢你。”
苏清寒转过身,耳尖泛红:“谢什么。”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对了,楚晚音今日来宗门了。”
“楚晚音?”林风一怔。
“嗯。”苏清寒的声音低了些,“她在山脚下的茶棚等我,说要‘讨教’御音之法。”她顿了顿,“你……小心些。她身上的气息,和那伙劫匪很像。”
林风的手指微微发紧。他想起昨日在破庙,楚晚音用音杀之术与他交手时的模样,她的眼尾上挑,嘴角带着抹冷笑,像个游走在黑暗里的猫。
“我知道了。”林风应了声。
苏清寒走了。林风独自坐在木桌前,望着窗外的月亮。他摸出骨笛,轻轻摩挲着笛身的纹路。突然,骨笛发出一声轻鸣,像是在回应他的心跳。
窗外传来一阵风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呜咽。林风抬头望去,只见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一角,松涛声里,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
他打了个寒颤,赶紧把骨笛收进怀里。
这一夜,林风睡得很不安稳。他梦见了落音村,梦见了父亲推他进地窖时的笑容,梦见了那些被杂音吞噬的村民。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林风,醒醒!”
苏清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风睁开眼,发现自己浑身是汗。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松涛声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楚晚音。”苏清寒皱着眉,“她来了。”
林风坐起身,摸了摸怀里的骨笛。他能感觉到,骨笛在发烫,像是在预警什么。
“清寒师姐,你说……她来做什么?”
苏清寒没说话。她走到门口,掀开帘子,望向院外的小径。
晨雾里,一个红衣女子缓缓走来。她的长发用金铃束着,眼尾上挑,嘴角带着抹冷笑,正是楚晚音。
“林风。”楚晚音的声音像块冰,“我来找你,讨教御音之法。”
林风站起身,望着她。他能感觉到,楚晚音身上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像把藏在鞘里的刀。
“楚姑娘。”苏清寒挡在林风面前,“林风刚搬来听松阁,还没来得及……”
“不必。”楚晚音打断她,“我只要和他谈谈。”她走到林风面前,目光落在他怀里的骨笛上,“听说你有根能引动音波的骨笛?借我看看。”
林风攥紧骨笛:“楚姑娘,这笛子对我很重要。”
“重要?”楚晚音笑了,“比你的命还重要?”她突然伸手,指尖划过林风的手腕,“我昨日在云梦泽,感应到一股杂音,和你身上的气息很像。你是不是……能吸收杂音?”
林风心头一凛。他没想到,楚晚音能察觉到他的体质。
“楚姑娘,这……”
“不必瞒我。”楚晚音盯着他的眼睛,“我是焚音谷的圣女,专门猎杀被杂音控制的人。你身上的气息,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她顿了顿,“你父亲林守正,当年也是这样,他能吸收杂音,所以被万窍楼盯上,最后……”
“够了!”林风厉声打断她,“我父亲不是被万窍楼杀的!”
楚晚音挑了挑眉:“哦?那他是被谁杀的?”
林风哑口无言。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想起玄机子说的“镇音石崩裂”,想起那些被杂音吞噬的村民,他不知道真相,可他知道,楚晚音的话里藏着恶意。
“楚姑娘,如果你是来寻仇的,我奉陪。”林风握紧骨笛,“但若是来挑拨离间,恕不奉陪。”
楚晚音笑了,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好胆识。”她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对了,林风。你今日去衍天阁时,记得小心玄机子。他想要的,不是保护你,是控制你。”
林风一怔:“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楚晚音回头,嘴角勾起抹冷笑,“玄衍宗的大长老,可不会平白无故教你御音之法。他要的,是你骨笛里的力量,是你体内的噬音体质。”
苏清寒皱起眉:“楚晚音,你休要胡说!”
“我胡说?”楚晚音指着林风的胸口,“你自己摸摸,你的心跳是不是比常人快?你是不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血脉里翻涌?那就是噬音体质在觉醒。玄机子要的,就是这股力量。”
林风伸手按住胸口,果然感觉到心跳如擂鼓。他想起了昨日在破庙,骨笛发烫时的感觉;想起了在云梦泽,吸收杂音时的眩晕;想起了玄机子说“御音之法”时的眼神,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楚晚音!”苏清寒厉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晚音笑了笑,转身走进晨雾里:“我只是来提醒他,别被人当枪使。”
林风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苏清寒。苏清寒的脸色发白,指尖微微发抖。他突然明白,楚晚音的话不是危言耸听,玄机子,可能真的有问题。
“清寒师姐。”他轻声说,“我们……去衍天阁吧。”
苏清寒点点头,攥紧他的手。两人的手心都出了汗,却谁也没松开。
晨雾里,传来一阵钟声。林风望着远处的衍天阁,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惊羽,记住,骨笛不是武器,是钥匙……”
他摸了摸怀里的骨笛,握紧了苏清寒的手。
这一日,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