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音村的夜来得早。
林风站在村口老槐树下,骨笛横在唇间。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漏下来,照在他沾着血污的袖口,方才替张阿婆压制癫狂时,被那疯妇抓了道血痕。
“林公子。”苏清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抱着半筐草药,发间的青玉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阿贵家的娃儿又咳血了。”
林风转身,看见苏清寒眼底的担忧。这半月来,他们沿着落音村残垣挨家挨户救治,可杂音像团烂泥,越搅越浑。方才在村东头,王屠户突然发狂,举着杀猪刀要砍自家婆娘,林风用骨笛引动音波震晕了他,却发现他后颈有块青黑的印记,和云梦泽那些被杂音控制的修士一模一样。
“清寒师姐,你先带阿贵家的去草棚。”林风将骨笛塞进怀里,“我去看看王屠户。”
苏清寒攥住他手腕:“我陪你去。”
林风没拒绝。他知道,苏清寒总爱把“观察体质”挂在嘴边,可这半月来,她为他熬的药汤、藏的玄音秘录、甚至替他挡下的偷袭,哪一桩不是拿命在护他?
王屠户家的土坯房里,血腥气混着焦糊味。那汉子蜷在炕角,指甲抠进炕席,嘴里发出含混的嘶吼。林风凑近时,他突然暴起,指甲划过林风手背,带起几道血珠。
“别怕。”林风按住他肩膀,骨笛在怀中发烫。他能感觉到,对方体内有股黑褐色的音波在乱窜,像条发了疯的蛇。
“林公子!”苏清寒在门口喊,“灶上有姜汤!”
林风应了声,指尖轻轻按在王屠户后颈的青斑上。骨笛突然轻鸣,一道清越的音波钻进汉子体内。那黑褐音波像是被烫到,猛地缩成一团,又猛地窜向心口。
“噗,”
王屠户喷出一口黑血,昏死过去。林风踉跄一步,后背抵在墙上。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得要蹦出胸腔。方才那股音波,比他在云梦泽遇到的杂音更凶,更……熟悉。
“林风!”苏清寒端着姜汤冲进来,见他脸色发白,忙扶住他,“你没事吧?”
林风摇头,目光落在王屠户手边的杀猪刀上。刀身映出他的影子,眉眼间竟有几分和那黑褐音波重叠,像极了他在破庙里见过的,镇音石崩裂前的幻象。
“清寒师姐。”他轻声道,“你觉得……这杂音,是不是和镇音石有关?”
苏清寒的手顿了顿。她蹲下身,翻开王屠户的衣袖,露出内侧一道淡青色的纹路,和林风怀里的骨笛纹路,分毫不差。
“是镇音石的残韵。”她声音发颤,“我在《玄音秘典》里见过记载,镇音石崩裂时,碎片会渗入地脉,沾染过的人,会被残留的音波侵蚀。”
林风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惊羽,镇音石不是石头,是……”
“是封印。”苏清寒替他说完,“三百年前,音神陨落,怨念凝结成杂音,镇音石是用来镇压它的。可如今镇音石碎了,杂音没了束缚,才会到处作祟。”
林风摸出骨笛。笛身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和那青斑的颜色,像极了。他突然想起,在云梦泽被杂音控制的修士身上,他也见过类似的印记,难道那些修士,都是被镇音石残韵侵蚀的?
“那……玄机子真人说的‘穹音秘境’,是不是和镇音石有关?”林风问。
苏清寒没说话。她望着王屠户苍白的脸,眼底浮起水光:“林风,你说……如果我们找不到穹音秘境,是不是还会有更多人变成这样?”
林风喉结动了动。他想起了落音村的村民,想起了张阿婆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想起了王屠户方才暴起时眼里的恐惧,那些被杂音吞噬的人,生前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有老有小,有哭有笑。
“我会找到的。”他轻声道,“就算翻遍三界,我也会找到。”
院外传来脚步声。楚晚音裹着件黑斗篷,倚在门框上,眼尾上挑:“找了三天,总算找到个能说话的。”
苏清寒皱起眉:“楚姑娘,你怎么来了?”
楚晚音踢开脚边的碎石:“焚音谷收到消息,万窍楼的人在云梦泽活动频繁。我猜,他们和这杂音脱不了干系。”她走进屋,目光扫过王屠户,“这汉子身上的印记,和我之前见的万窍楼爪牙,像极了。”
林风心头一凛。他想起在云梦泽,那伙劫匪身上的怪味,和万窍楼有关?
“楚姑娘,你的意思是……”
“万窍楼想复活镇音石。”楚晚音打断他,“他们说,镇音石能控制杂音,其实是能控制所有音波。只要集齐镇音石碎片,再找到穹音秘境,就能让音神之力为己所用。”她顿了顿,“而落音村,是镇音石最后一块碎片的藏身处。”
林风只觉血液上涌。他终于明白,为何万窍楼要屠村,他们要的不是村子,是镇音石!
“那……我父亲……”
“你父亲林守正,当年是万窍楼的客卿。”楚晚音盯着他,“他发现了万窍楼的阴谋,带着半块镇音石碎片逃了。落音村的守护,就是为了等镇音石碎片现世,再封印镇音石。”
苏清寒猛地站起来:“楚晚音,你休要挑拨!”
“我挑拨什么?”楚晚音冷笑,“林风,你以为玄衍宗真的能护你?玄机子要的不是保护你,是控制你体内的噬音体质。你以为他教你御音之法是为了你好?他是想借你的体质,打开穹音秘境!”
林风后退一步。他想起玄机子看他的眼神,想起那日在衍天阁,香灰落在地上像落音村的灰烬,原来,一切都是局。
“那我该信谁?”他问。
楚晚音走到他面前,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骨笛:“信我。”她的眼底有团火,“我是焚音谷的圣女,可我没骗你。万窍楼的人要动手了,今晚子时,他们会来落音村取镇音石碎片。你若信我,就跟我走。”
苏清寒抓住林风另一只手:“林风,别信她。楚晚音是焚音谷的人,焚音谷和玄衍宗是死敌……”
“那又如何?”楚晚音打断她,“我要的不是门派之争,是活着。林风,你体内的噬音体质,是音神留给你的礼物。你父亲用命护着你,你难道要把它交给玄机子,让他用你来打开穹音秘境?”
林风望着两人。苏清寒的手在发抖,眼里是急得要哭的神色;楚晚音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团烧不尽的火。他突然想起,在破庙里,楚晚音用音杀之术与他交手时,她的眼尾也曾这样亮过,那不是杀意,是不甘。
“我……”他张了张嘴,又闭上。
“林风!”苏清寒急得跺脚,“你忘了玄机子在衍天阁说的话?他说要‘提取体质之力’,你以为那是教你御音?那是把你当养料吸干!”
“够了!”林风突然提高声音,“我爹说过,骨笛不是武器,是钥匙。可到现在,我连钥匙该开哪扇门都不知道。”他摸出骨笛,笛身的纹路在月光下流转,“或许……该去问问镇音石。”
楚晚音眼睛一亮:“镇音石在落音村地窖!”
“不行!”苏清寒抓住他胳膊,“地窖里有杂音残留,你进去会被侵蚀的!”
“我有骨笛。”林风轻轻推开她的手,“父亲说过,骨笛能镇杂音。”他看向楚晚音,“你说的万窍楼的人,什么时候来?”
“子时。”楚晚音看了眼天色,“还有两个时辰。”
林风点了点头。他将骨笛塞进苏清寒手里:“师姐,帮我看着阿贵家的娃儿。我去地窖看看。”
“林风!”苏清寒急得喊,“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林风回头,“地窖里有父亲留下的线索,我得一个人去。”他顿了顿,“放心,我有分寸。”
苏清寒还要说什么,楚晚音拉住她:“让他去。他要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也算不得音神后裔。”
林风没再看她们。他转身走出屋子,月光落在肩头,像父亲当年背他时的重量。
落音村的地窖在村西头,入口被块磨盘大的青石板压着。林风搬开青石板,霉味混着土腥气涌出来。他摸出骨笛,轻轻一敲,笛身发出清鸣,霉味竟淡了几分。
地窖里很黑,只有骨笛泛着幽蓝的光。林风往下走了三步,脚下突然踩到个硬东西。他弯腰捡起,是个锈迹斑斑的铜匣,匣盖上刻着“镇音石”三个字,和他怀里的骨笛纹路,一模一样。
“找到了。”林风轻声道。
他刚要打开铜匣,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林风。”
是玄机子的声音。
林风脊背发凉。他慢慢转过身,看见玄机子站在地窖口,月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看不清表情。
“你果然来了。”玄机子笑了笑,“我就知道,你父亲留的东西,你一定会来拿。”
林风攥紧骨笛:“长老,你……”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玄机子走进地窖,“我是来帮你的。”他伸出手,“把铜匣给我,我告诉你镇音石的秘密。”
林风后退一步:“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玄机子摊开手,“你以为我想打开穹音秘境?我只是想阻止万窍楼。你父亲当年叛逃,就是因为知道万窍楼要利用镇音石控制三界。可他不知道,镇音石崩裂后,杂音已经失控了。”他顿了顿,“只有打开穹音秘境,用镇魂钟净化杂音,才能救三界。”
林风望着他。玄机子的脸上没有恶意,只有急切。他想起方才在地窖口,苏清寒和楚晚音的争执,或许,她们都没说谎,只是立场不同。
“那……你要怎么做?”他问。
“把铜匣给我。”玄机子说,“我带你去见宗主。我们一起打开穹音秘境,净化杂音。”
林风摸了摸怀里的骨笛。他能感觉到,铜匣里传来一阵悸动,像在呼唤他。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惊羽,记住,骨笛不是武器,是钥匙……”
“长老。”他轻声道,“如果我打开铜匣,你能保证不伤害我吗?”
玄机子愣了愣,随即笑了:“我保证。”
林风点了点头。他伸手打开铜匣,一道白光涌出来,照得地窖亮如白昼。
铜匣里,躺着半块镇音石碎片。碎片上的纹路,和林风怀里的骨笛,严丝合缝。
“这就是……”玄机子的眼睛亮了,“镇音石的钥匙!”
林风刚要拿起碎片,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他怀里的骨笛发烫,体内的噬音体质开始翻涌,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林风!”
苏清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风抬头,看见她和楚晚音正站在地窖口,苏清寒手里举着玄音秘录,楚晚音的镇魂萧指向玄机子。
“你骗他!”苏清寒喊,“玄机子要的不是救三界,是他自己掌控镇音石!”
玄机子脸色一变:“清寒,你……”
“我早就看出来了!”苏清寒冲下来,“你在衍天阁说的‘御音之法’,根本是骗他的!你是要用他的噬音体质,打开穹音秘境!”
楚晚音的镇魂萧发出一声长鸣,音波撞在玄机子身上,将他震退几步:“林风,别信他!快把碎片给我,我带你离开!”
林风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镇音石碎片。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噬音体质越来越强,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
“林风!”苏清寒抓住他的手,“跟我走!我们去找真正的穹音秘境!”
“林风!”玄机子喊,“别被她骗了!她是焚音谷的,焚音谷要的是镇音石的力量!”
林风望着两人。苏清寒的眼里是急得要哭的神色,楚晚音的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紧张。他突然想起,在破庙里,苏清寒偷偷塞给他的玄音秘录;想起在云梦泽,楚晚音替他挡下的那记音杀。
“我……”他张了张嘴,突然笑了,“我知道该信谁。”
他将镇音石碎片塞进苏清寒手里,转身看向玄机子:“长老,你说要救三界。可你连自己都救不了。”他摸出骨笛,“因为,你心里只有权力。”
玄机子的脸色变了。他举起手,一道黑褐色的音波射向林风。林风不躲不闪,骨笛迎了上去。
清越的音波撞在一起,玄机子的音波被震散,他自己却倒飞出去,撞在墙上。
“林风!”苏清寒喊。
“走!”林风拉住她的手,“去云梦泽,找楚晚音说的穹音秘境!”
楚晚音已经冲了过来,拽着两人就往地窖外跑。
身后传来玄机子的嘶吼:“拦住他们!”
地窖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林风将骨笛横在唇间,吹出一声长鸣。
清越的音波像把利刃,劈开黑暗。他望着怀里的镇音石碎片,又看了看身边的两人,突然觉得,这或许才是父亲想让他走的路,不是被命运裹挟,而是自己选择,守护值得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