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栋一听问起这个,脸上立刻像喝了半斤好酒似的,绽开了由衷的笑意,那是真正为兄弟熬出了头感到欣慰:
“有咧!人姑娘家就住在咱们李家村!说起来也是咱们一个老李家的同宗同枝。”
“人刚嫁过来满打满算也就半年多点,是个苦命人。”
“她自家男人,也是个胆大的猎户,年初进老林子里下套子。唉,不知咋的,脚下一滑掉崖底下去了,连尸骨都是村里青壮凑钱请人打捞回来的。”
“她那个婆婆不是个善茬子,一口咬定是她命硬克夫,是个天生的扫把星丧门星。”
“她娘家人呢,嫌丢人,怕受连累,也把姑娘拒之门外,死活不让回门儿。”
“要不是咱们爹心肠软,厚着脸皮在村里求爷爷告奶奶给她找了个闲置的破土房暂时栖身,就那时候的光景,人怕是真没活路了……”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即那笑容又像雨后的日头透了出来。
“嘿!你说这事儿闹的!偏偏让咱家那打光棍打了快半辈子的老四,撞上了好大运!”
“那姑娘啊,老实,本分,是个过日子的好手,比老四可整整小了八岁呐!嫩生生的水葱让老枯藤缠上了!”
他忍不住,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被劣质烟叶熏得发黄的牙齿。
“提起这档子姻缘,后头还有一桩快意事儿呢!”
李国栋显然是来了谈兴,把搪瓷缸子里剩的一点酒底子一口啜干。
眼睛亮了,唾沫星子也开始微微溅开。
“就那个李金财!你也知道,咱们老李家跟他们家祖上就结过梁子!”
“那老不死的,人老心不老,起了贼心!前段日子想趁着月黑风高去踹那个可怜丫头家的门!”
“嘿!你猜怎么着?正撞见我四弟刚下夜巡牲口棚回来,拎着马灯路过,逮了他个正着!”
他猛地一拍大腿,仿佛要亲自上去揍人似的。
“老四那个暴脾气!能忍下这口鸟气?他撂下马灯,顺手抄起门口那根枣木顶门杠就冲过去了!那场面……”
“嘿嘿!直接把那老棺材瓤子一顿好揍!听说当时是鼻青脸肿,满地找他那口老黄牙,半天没爬起炕来!”
“在咱们李家村的地界上,咱李家四个扛锄头的壮实后生,还怕了他李金财那三瓜俩枣的破落户不成!”
“不过啊,现在说这些也都成了马后炮咯!那老东西……”
他四下里瞄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分享秘闻的谨慎。
“听说他们家那一房,连着几个为非作歹的,眼下全进去了!都给带走了!”
“至于具体为啥事?咱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平头百姓,哪能打听得着门道?”
“人被带走之后,可就再没在人前露过面。连后来那些下来调查的干部,一个个嘴巴闭得那叫一个严实,比河蚌壳子还紧,死活撬不出半个字!”
“村里人都私下里嚼,猜着呢,说那些人干的,八成是通敌卖国的勾当!”
“要不你看,他们老李家那几房平日里多横啊?走路都恨不得横着走,啥时候这么老实过?!”
“要是小事儿,还不早就嚷嚷得翻天覆地了!”
陈冬河心里暗笑,乡亲们这朴素的猜测,倒歪打正着地摸着几分边儿了。
这消息本来也称不上绝密,只是基层百姓无处细问罢了。
那条藏得极深的毒线,早就被连根拔起,清理得干干净净。
他顺着话头,也把身体往前探了探,仿佛分享着重要信息:“大舅,您这猜得还真沾点边儿。据我听到点风声,大概就是通敌的事儿闹出来的。”
“听说李金宝那个之前犯的事儿的大儿子,直接跑到老毛子那儿去了!”
“前段日子好像还偷偷摸摸溜了回来,鬼鬼祟祟的,听说就是要在咱们这疙瘩附近找点啥东西……具体是啥玩意儿,我也整不明白。”
他又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细节:“就是那天,我不是上山打狍子吗?碰巧遇到县林业局工作队下来的巡逻小队进山熟悉路线。”
“带队的是个熟人,他跟我私下通了个气,说要是真撞见李金宝那个跑回来的大儿子,逮住活的送回去当然是最好。”
“要是实在不方便活捉……”他做了个扣动扳机的手势,表情也严肃起来,“……直接弄死也成!反正死活不能让他再跑了!”
“还特意交代了纪律,那口气,严肃着呢!您说说,这得多严重?”
李国栋惊得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像两枚发亮的铜钱:“我的老天爷!真有这档子天杀的勾当?那不是给祖宗八辈蒙羞吗!”
陈冬河认真地点了点头:“嗯!人家工作队的人也没特意叮嘱我非得保密,估摸着这事儿风声过去一些,透点底也无妨。但咱自己心里知道就行,可别往外大嘴嚷嚷。”
一旁的陈大山一直闷头吧嗒着那根油光锃亮的黄铜烟袋锅子,辛辣的烟雾缭绕着他那张布满岁月刻痕的老脸。
此刻,他猛地吸了一口,吐出长长一道烟气,那浑浊的眼底翻腾着历经世事后深刻的厌恶和痛恨,咬牙切齿地说:
“你说这些人……他们的心肝到底是怎么长的?!早些年饿得啃树皮喝凉水都挺过来了。”
“现在这光景,虽说不上富足,但锅里米粒也见着了稠,身上也能套上新棉袄了,咋就鬼迷心窍到了份上?去干那断子绝孙、卖祖宗卖国的勾当!”
“该啊!真是活该!老天爷睁眼,收得好!”
他显然没忘记当初那些人是如何算计想害自家儿子那茬儿,语气里那种被毒蛇咬了似的恨意,浓得化不开。
李国栋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嘴里的唾沫星子都带着情绪:“可不就是!根儿上就是坏透了!你说说咱们李家村,多好的一个村儿啊,硬是被那几房搅得乌烟瘴气,不安生!”
“现下好了,老天爷开眼,把那些个祸害拔得一干二净!啧啧,村里那风气,立马就清亮多了,走在路上都觉得舒坦!”
他话锋自然一转,带着朴实的笑意看向陈冬河。
“前两天我爹还念叨呢——他现在是咱们李家村正儿八经的生产队大队长了。念叨你有日子没到咱李家村转转了。”
“还特意嘱咐我一定把你这位能干的外孙女婿给带回去,让他好好瞧瞧!”
“他是真想你了,也想听听你这在外头闯荡的后生有啥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