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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烟影迷离
    在太平烟厂,说起偷烟这事儿,用一句诗词来形容可以说是恰如其分,那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尤其是卷包车间,偷烟已经成为一个人人通用的潜规则。起初,卷包车间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人们都是大张旗鼓偷烟,毫不避讳。厂里在车间安装监控后,大家又掌握了规律,当监控摄像头转向别处的时候,再趁机偷烟。再后来,人们发现走廊没有监控,就在走廊进车间的入口处,把监控线扯断或剪开,以方便偷烟。

    厂里对偷烟也很头疼,几次发文不断加重对偷烟人的处理。虽然有规定,偷烟一旦被抓住,轻则罚款,重则开除。考虑到法不责众的原理,实际执行起来,却只是罚款,很少开除。

    职工因偷烟被抓后,处罚多少钱都有明确规定,可是,执行起来却变形走样,全看人情利益的薄厚。要是你跟值班民警没有交情,那就得老老实实照数交钱;如果平时处得还不错,民警也就半推半就罚个意思,走个过场遮人耳目;若关系再铁一些的,民警干脆眼睛一闭、假装没看见,任你大摇大摆揣着烟走出厂门。

    民警基本上也都是把查处偷烟当成自己的赚钱工具。手段花样也是五花八门,各显神通。有的与偷烟者沆瀣一气,联手牟利;有的看人下菜碟,当成交际手段;有的把偷烟罚款不登记入账,私自装进自己腰包;有的与偷烟者达成交易,按罚款标准的一半处罚,但不记录;有的当保护伞,里勾外联;有的收月钱,平时当眼线,等等。

    总之,民警和偷烟者形成了利益共同链,都把偷烟当成了发财致富的工具和手段。

    在太平烟厂,这是一张庞大的、严密的“偷烟蜘蛛网”。它已形成一套心照不宣的偷烟规则,一环扣一环,严丝合缝,大家实现了共赢,受损的只是烟厂的利益。

    在太平烟厂众多偷烟的故事里,有一个段子格外出名。好多年了,烟厂的职工们都还在茶余饭后拿出来说,讲的唾沫乱飞,听的眉飞色舞。

    卷包车间里绝大多数工人,都会在下班时偷带些烟出去,区别只在数量的多少、胆大胆小的问题。

    人与人相处,发生点磕磕绊绊的事那是常有的。虽然大家都偷,可是你要得罪了我,我就悄悄一个电话把你偷烟的事举报到安保处那儿。所以厂大门口常常能看见这样的场面:一大群人同时下班出厂,民警却单拎出一个人,把他叫进值班室。被逮的人也不傻,一看这架势,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准是车间里和自己有矛盾的人,打了自己的小报告。于是他们就开始暗地里琢磨,到底谁才是那个“缺德玩意儿”在人背后捅刀?

    在大家的怀疑猜测下,大家逐步把猜疑的目光投向一个从不偷烟的另类人张志平。

    张志平二十多岁,从职工学校毕业后,接替他母亲的岗位,来烟厂工作没几年。他性格耿直、脾气倔拧,不太会来事儿,人缘很不咋地。虽然只是一个卷烟辅助工岗位,但他从进厂那天起,就在心里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不抽烟,更不偷烟。可偏偏就是这股子绝不同流合污的劲儿,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

    工人偷烟基本都是一个路子:先躲开监控摄像头,把烟从车间机台运送到旁边的更衣室,锁进自己的更衣柜,等下班换衣服的时候,再把烟往身上一绑,大大方方带出去。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大家都这样干,谁也不捅破谁。

    这世界上,最不缺乏的就是背后捅刀子。哪怕是平日里酒场上的铁哥们,哪怕是上厕所都一起作伴的好闺蜜。总有人心里藏“奸”,一看跟自己不对付的人身上绑好了烟,转脸就打电话举报。这些人为了把自己摘干净,还故意把水搅浑,话里话外把矛头往张志平身上引:“最近老是有人打电话举报偷烟,也不知道是谁,反正咱们心里都要有点数,都得留点儿神,谁不偷烟,谁的嫌疑就最大。”

    好家伙,这么一说不要紧,工人们一听,是呀!这话说得有点道理。然后私下就嘀嘀咕咕议论:“你看咱们班那个张志平,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倔头,和谁关系也处不好。还装清白,装好人,他就从来不拿烟,每回咱们往身上绑烟的时候,他总冷冷盯着咱们。”

    三传两传,就这么着,张志平莫名其妙就成了全车间公敌。原先见面还和他点个头、打个招呼的工人,这之后再看见他,都把脸一扭,装作没看见。工作上工人师傅们也借机给他找茬,说他这工序不对,那偷懒耍滑了,总之事事刁难,处处不对。张志平日常工作确实也不太勤谨,有点消极,自从成为全车间公敌后,每个月他都被通报批评和扣罚奖金。

    张志平也是满肚子憋屈,他想破脑袋也搞不清楚自己错在哪儿,怎么一夜之间,大伙都开始讨厌他、排斥他。直到有一天,他私下拉住一个平时还能说几句话的老师傅,才问出实情,原来大家都怀疑是他举报别人偷烟的,理由十分过硬又简单可笑:“就因为咱们车间,就你一个人不偷烟!”

    张志平是个直脾气,为了扭转被孤立打压的局面,他想出个法子来“自证清白”,他下狠心打破自己进厂时给自己制定的红线,也开始每天拿烟。每天下班一到更衣室,他就一手把两盒烟高高举起来,一边晃荡一边大声自言自语:“我拿烟了啊,我拿烟了啊,两盒!”

    这一招果然太管用、太有效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怀疑他是举报偷烟的“内鬼”了,因为偷两盒与偷两条,性质是一样的,只是处罚的金额不同而已。大家又开始彼此猜忌、互相防备,谁都觉得是车间那几个和自己关系不好的对头在使坏。

    这个故事在太平烟厂里流传了好多年,甚至有俏皮人还编出了两句流行很广的歇后语:“张志平偷烟——广而告之”“张志平偷烟——迫不得已”。

    这个故事,就像一篇自白书,诉说着当时人们行为的荒唐和人心的阴暗;也像一面照妖镜,照出了人们为了贪欲获取金钱,暴露出的人性扭曲和道德丧失。

    烟厂为了遏制偷烟,也是想了很多办法。

    起初,厂里觉得警卫人员和工人们都认识,撕不开脸面,管得不严,就从外头聘请了专业的保安公司。结果没承想,外来的和尚念起金钱经更歪更邪,没过几天,这帮人学得更坏、更贪、更疯狂。他们不光勒索职工偷烟分钱,甚至自己直接下手偷烟,一回十几条、有时成箱地搬,简直疯狂到无以复加。工友们看得目瞪口呆,虽然自己平时也偷烟,但这时居然也心疼起厂子来,纷纷跑去跟车间主任告状:“保安偷得比工人还狠!这样下去,咱们厂非让他们偷垮不可!”结果一年下来,烟没少偷,卷烟单箱成本噌噌往上涨,明摆着是保安偷烟成了卷烟成本飙升的制造者和生力军。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厂里辞退了保安公司,买来了手持检测仪,人工查偷烟。可人毕竟是人,总有办法糊弄。后来实在没招,厂里只好使出有点“损”却也无奈的法子:突击检查更衣柜、搜人身。男民警查男职工,女民警查女职工。刚开始确实管用,偷烟现象眼见变少了。可没过多久,大家疲沓了,检查的人也松懈了,加上有人说搜身违反法律规定,检查力度频度都大幅减少,偷烟之风再次死灰复燃。

    最后厂里咬牙砸钱,买来了大型红外检测仪,装在大门口,要求所有人必须从此经过。那阵子,偷烟行为确实收敛了不少。可老话说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些串通一气的民警和职工,为了继续捞油水,简直创造力爆发,他们时不时给仪器断电、故意搞破坏,甚至深更半夜翻墙头,从小门后门出厂等等,真是你有政策,我有对策,为了偷点儿烟,什么招都敢用,什么险都敢冒。

    就在这一片乱哄哄的偷烟利益链背景下,吴明轩也越来越不着家。杨晓红为了这个没少跟他吵。吵完后两人能好几天,可没过多久,他又恢复了原样。

    后来,吴明轩干脆跟杨晓红摊牌:“你不让我出去,我怎么搂外快?我打牌喝酒那不是白玩的,那比上班还挣钱!车间的人哪个人不得孝敬我!我每月交你那些钱,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杨晓红一听,不吱声了。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每月光他额外拿回家的钱,快顶得上两人半年的工资了。从此,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深究。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卷包车间一个叫方芳的年轻女工,为了偷烟方便,主动跟吴明轩套近乎。两人一来二去,竟发展成了相好。他们甚至从卖烟钱里抽出部分,在外头租了间房,置办了些家具,做起了露水夫妻。

    杨晓红隐约听到些一些风声,忍不住去找方芳对质。没想到对方毫不遮掩,全都认了,两人为此闹得鸡飞狗跳。杨晓红气得浑身发抖,回去就跟吴明轩大闹一场,甚至威胁要离婚。可吴明轩既不答应离,也不肯跟方芳断。有一回吵急眼了,他脱口而出:“有本事你也去找一个啊!我绝对不拦你!”

    杨晓红那年三十一岁,个头虽然不高,但眉眼俊俏,本来也不是个能安生得下来的主。听了这话,她心里那颗报复的种子一下子就冒出了芽。

    杨晓红是卷包车间劳资员,刚开始学习计算机制表,那段时间她常往计算机中心跑,找杜胖子请教。自从有了在外头找一个人的念头,她就专挑下午临下班的时候去找杜胖子。等别人都走了,她就有意无意地蹭他胳膊、碰他肩膀。

    有一天,人都走光了,杜胖子还在手把手教她做表格。杨晓红身子一软,直接倒进他怀里。杜胖子刚刚四十岁,正是血气旺盛的年纪,平时就对杨晓红有点心思,只是没机会下手。这会儿她主动投怀送抱,他哪还能把持得住?两人瞬间抱在一起,吻得难解难分。动作越来越大胆,呼吸越来越沉重,没多一会儿,衣服褪了一地,两人就在办公室的值班床上滚作一团。

    从那以后,杨晓红和杜胖子彻底缠搅在了一起。别看她个子小,性子却格外泼辣大胆。她不满足于只在办公室偷偷摸摸,主动提出要去外头租间房,正经过几天偷情日子。杜胖子当然求之不得,很快就在郊区焦电厂宿舍租了间两室一厅,两人像模像样地开始了甜蜜生活。

    刚高兴了没几天,新的烦恼也随之而来,租房得花钱啊!开头两三个月,杜胖子还能拿自己的私房钱顶上去,时间一长,就捉襟见肘了。激情退去之后,两人常常依偎在出租屋的大床上,开始探讨琢磨。

    星期天大清早,他们一前一后溜进出租房,门一关就迫不及待缠绵在一起。事毕,杨晓红软软地趴在杜胖子胸口,轻声说:

    “我发现你们工作上有个大漏洞。”

    杜胖子气喘吁吁:“啥漏洞?”

    “劳资处工资汇总数和财务处给银行拨款的工资汇总数,不都是以你们信息中心提供的汇总表为准吗?”

    杜胖子愣了一下,突然猛地坐起来:“我有办法了!”

    杨晓红正搂着他,被他这么一带差点滚到床下。听他说有办法,她也赶紧坐起来,伸手搂住他的胖腰,急切地问:“啥办法?”

    “我给劳资处一张汇总表,给财务处另做一张,我让这两张表编制成两个数,中间差出来的数,不就可以做文章了吗?他们两边从不互相核对,都只认我的表。”

    杨晓红一边思索一边问:“钱是做出来了,可往哪儿打?总不能用我们的卡吧?那不露馅了?”

    杜胖子嘿嘿一笑:“这几个月有五六个调走和偷烟被开除的,银行卡还没有销毁注销呢,咱们用他们的卡提出钱来,多好!”

    说这话时,他眼睛里闪耀着一束向往的光,可那不是聪明智慧,是贪心在黑夜里燃烧起来的熊熊大火。但他不知道,他亲手点燃的这把大火,最终会把自己的生命吞噬。

    爱欲也好,贪欲也罢,欲火如果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就一定会反过来烧毁自己,毁灭人生。这是一个人间定律,不容反驳。杜胖子和杨晓红即将用他们的行动和后果,来为我们证实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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