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斜照,将滨海市民族风情街的青石板路面晒得微微发烫,两侧店铺悬挂的招牌与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香料、皮革与烤制食物的气味,喧嚣中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异域风情。
然而,陈玄步履匆匆,无心感受这份热闹。他的身影穿过熙攘人流,目光径直锁定在前方那间名为“箬叶银艺”的苗族银饰店。店门依旧半掩,檐下的铜铃静垂,与周围的喧闹相比,这里仿佛自成一方静谧天地。
推门而入,熟悉的松香与金属冷却后的气息扑面而来,店内光线偏暗,四壁陈列的银饰在幽微光线下流淌着温润而古老的光泽。那位名叫阿箬的苗女店主依旧坐在柜台后,低首专注地擦拭着一只纹样繁复的银镯,脖颈上的多层银项圈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清冷的碰撞声。
闻听门铃响动,她抬起头,深潭般的眸子望来,再次与陈玄的目光相遇。这一次,她眼中少了些许初次见面时的纯粹审视,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与探究。她显然认出了陈玄,也似乎预料到他可能会再次来访。
陈玄没有寒暄,径直走到柜台前。店内并无其他顾客,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的市声。
“阿箬姑娘。”陈玄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感。
阿箬放下手中的银镯和鹿皮,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她的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会回来。”
陈玄从随身布包的内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干净宣纸仔细包裹的小包。他一层层打开,动作轻缓,最终露出了那片在匿名信中发现的、已经彻底干枯蜷缩的奇特植物叶片。
他没有直接将叶片递过去,而是将铺着叶片的宣纸轻轻放在柜台的玻璃台面上,推向阿箬。
“冒昧再次打扰。我想请姑娘再看看此物。”陈玄的目光紧盯着阿箬的反应,“此物……并非寻常植物,伴随它而来的还有一句警告。我想,或许姑娘能认得它更深的来历。”
阿箬的目光落在叶片上。
刹那间,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骤然收缩!
她身体微微前倾,并未立刻用手触碰,而是仔细地、几乎是屏息凝神地观察着叶片的每一个细节——那狭长如矛尖的形状、边缘极其细微的锯齿状绒毛、干枯后仍隐约可辨的诡异网状叶脉、以及那灰败的暗绿色泽……
看了片刻,她伸出食指,指尖在离叶片极近的上方缓缓移动,仿佛在感知着什么无形的气息。随即,她的眉头越蹙越紧,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那是一种混合了厌恶、警惕乃至一丝隐隐恐惧的神情。
“……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阿箬终于开口,声音比上次更加清冷,甚至带着一丝压抑的厉色。
“一个不该出现的地方。”陈玄谨慎地回答,“伴随它的警告,指向一个看似正规的组织。”
阿箬抬起眼,深深看了陈玄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判断他话语的真伪以及卷入此事的深浅。片刻沉默后,她似乎做出了某种判断,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沉重地开口:
“这叶子,如果我没看错,是‘阴齿蕨’的嫩叶,极其罕见。”她指向叶片边缘那些几乎难以察觉的锯齿,“看这些细齿,像不像隐藏的獠牙?还有这叶脉的纹路,是不是像某种束缚的网?”
经她提示,陈玄再细看,果然觉得那干枯的叶片透着一股邪异的生机,那些细微结构确实令人不适。
“这种蕨,”阿箬继续解释,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它本身并非剧毒,但它的特性很特殊……它生长在极阴之地,比如背阳的山涧、古老的坟地边缘,甚至是一些……长期进行阴邪仪式的地方。它能吸收并储存周围的阴性能量和特定的负面情绪。”
她的指尖虚点叶片:“尤其是经过特殊手法采摘和炮制后——通常需要在特定阴时采摘,并用混合了尸油或某种特定蛊虫分泌物的液体浸泡晾干——它就会成为一种极佳的‘辅料’,尤其用于炼制一种非常阴毒的蛊……”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迷心蛊。”
“迷心蛊?”陈玄心中一凛,这名字听起来就与操控心神有关。
“嗯。”阿箬的神色无比凝重,“这种蛊的目的,并非直接取人性命,而是侵蚀人的心智。中蛊者,初期会心神不宁、多梦易惊、情绪低落;继而会产生幻觉、妄念,变得偏执、多疑,甚至性格大变;到最后,可能会彻底失去自我意识,完全沦为施蛊者的傀儡,或者在心智混乱中走向自我毁灭……整个过程,外人可能只觉得是当事人精神出了问题,极难察觉是中了邪术。”
陈玄立刻联想到宏宇大厦那些死者生前可能的情绪变化和李先生中招后的恍惚状态,背后一阵寒意掠过。
阿箬指了指柜台上的叶片:“这阴齿蕨,在‘迷心蛊’的炼制中,主要作用就是增强蛊虫与受害者心神之间的‘连接’与‘渗透力’,让蛊毒的力量能更隐蔽、更持久地影响人的神智。可以说,它就是搭建那条无形毒桥的材料之一。”
她再次审视陈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这种东西,绝不可能凭空出现,更不会随意流入外人手中。它通常只掌握在极少数深谙此道、且心术不正的蛊师或者……降头师手中。”
“降头师?”陈玄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南洋邪术,与苗地蛊术在某些方面有相通之处,但更为诡谲狠辣。”阿箬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他们尤其擅长运用各种阴邪材料,行事无所顾忌。这阴齿蕨的炮制手法,带有明显的南洋邪术痕迹。”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你刚才说,伴随这叶子来的警告,指向一个‘正规组织’?”
陈玄微微颔首,没有直接说出协会的名字,但眼神已确认了她的猜测。
阿箬的瞳孔微微收缩,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什么。最终,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声音低沉而清晰地说道:
“如果此物真与你所说的那个‘协会’有关,那么事情恐怕比想象的更严重。这绝非简单的风水流派之争。”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陈玄:“那个协会内部,恐怕绝非铁板一块。很可能有人,或者某一股势力,早已与南洋的降头师,或者某些走了邪路的蛊术使用者暗中勾结在了一起。”
“他们利用协会的身份和资源作为掩护,背地里却在进行着炼制‘迷心蛊’这类阴毒玩意、用以达成不可告人目的的勾当。宏宇大厦那里的镜阵,或许只是他们试验、或者施展某种复合邪术的场所之一!”
这个推断,与陈玄之前的猜测、匿名信的警示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
协会并不仅仅是包庇或纵容,其内部很可能就隐藏着直接参与邪术的核心成员!他们利用风水术作为表象,内里却干着炼制蛊毒、害人性命、操控人心的罪恶勾当!
“迷心蛊……操控心神……”陈玄喃喃自语,脑海中飞速闪过所有线索,“他们究竟想控制谁?想达到什么目的?”
“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阿箬冷冷道,“权力、财富、报复、或者更扭曲的欲望……都可能成为驱动他们铤而走险的原因。但无论如何,炼制和使用‘迷心蛊’,都是践踏人伦、不容于天地的极恶之行。”
她说完,再次低下头,拿起那块鹿皮,开始更加用力地擦拭着那只银镯,仿佛要擦掉某种沾染上的污秽感。她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紧绷,显然透露这些信息对她而言也意味着承担了某种风险。
陈玄知道,她今天的坦言,已经远超上一次的隐晦提示。这既是出于对“迷心蛊”这种阴毒之物的深恶痛绝,或许也是因为陈玄展现出的破局决心和已然卷入的程度。
他将那片阴齿蕨叶片重新用宣纸仔细包好,郑重收起。
“多谢阿箬姑娘解惑。”陈玄真诚道谢,“这份情报,至关重要。”
阿箬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自己小心。摆弄这些东西的人,心思之毒,远超寻常歹徒。他们发现你在查,绝不会善罢甘休。”
陈玄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她的警告记在心里。他转身离开银饰店,门上的铜铃在他身后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店外阳光刺眼,人流如织。
陈玄却感觉一股冰冷的暗流在脚下涌动。
协会、镜阵、南洋邪符、迷心蛊辅料、降头师……
所有的碎片,正在拼凑出一张庞大、阴暗、且扎根极深的恐怖网络。
左眼传来隐隐的刺痛。
他知道,自己正在逼近风暴的核心。